“哐当!噼啪!”
玻璃碴四处飞溅,混杂着几粒爆开的电火花,收音机的喇叭发出一声扭曲的呜咽,彻底哑了,破碎的玻璃和酒液溅了一地。
“师座!”警卫排长慌忙推门冲了进来,手里按着上膛的驳壳枪,紧张地扫视着狼藉的地面和面无表情的程墨白。
昏暗摇曳的油灯光影里,程墨白正低着头,用一块沾染着不知名污渍(也许是王德发的血?也许是罐头里的油?)的手帕,慢条斯理、一丝不苟地擦拭着他那把跟随多年的勃朗宁配枪,枪身在幽光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听见动静,他头也不抬,低沉嘶哑的声音在寂静的办公室里响起,带着冷冽的杀意和意味深长的双关:
“慌什么?擦亮些…才好送‘该上路’的人。”擦拭枪管的动作,沉稳而有力。
1948年夏末,南京国防部招待所小暖阁内,一把紫砂壶嘴呵出的水汽里,汤恩伯中将用指尖摩挲的汝窑茶盏底沉着几块晶莹剔透的冰糖,—盏壁金丝菊纹路间,两点微小气泡正向水面浮动(这是神经毒剂缓释标志),昨夜玄武湖一个死信箱旁边梧桐树上的三道刀痕已经给程墨白预警信息:“糖茶勿饮”。
“墨白剿共有功,本该授勋。”汤恩伯推过茶盏,菊瓣在茶汤中舒展如囚笼铁栅,“可徐州整肃运动闹得顾总长非常难做啊!”
程墨白腕表“咔哒”磕上盏沿,滚茶泼湿汤恩伯裤腿的瞬间,袖袋微型录音机顺手滑入沙发缝隙,皮革裂缝里早有陈诚派人预设的磁石吸附住。
“无妨。”汤恩伯铁钳般按住他肩膀,中指戒指内侧的尖刺抵进程墨白锁骨位置,第二盏茶端来时,程墨白仰头吞咽的喉结滚动间,舌底特制解毒药剂胶囊吞入食道的声音被刻意咳嗽掩盖,汤恩伯与程墨白寒暄多时,始终不见程墨白毒性发作,最终只能无奈送程墨白出房间,自己在暖阁内大发雷霆,让监听的陈诚等人撒笑连连。
程墨白乘坐的轿车在紫金山山路上一个急刹,突如其来的四辆雪佛兰如黑棺棺盖一样把他合围在中间,车轮碾过山石的碎裂声里,程墨白迅速舔湿食指,在车窗雾气画出三角警示符,百米外梧桐树梢的地工狙击镜随即撤离消失。
“程师长,党通局督查室有请。”中统特派员李剑鸣拉开车门,六支美制m1911手枪枪口在月光下泛起一层青光,当特务的手伸向他的枪套时,他突然按住皮带扣:“佩剑乃总裁亲授,容我自解!”
就在中正剑黄铜剑柄裂成两半的脆响中,三粒伪装成鱼肝油的微缩胶卷滚落柏油路,程墨白的军靴碾碎胶卷的刹那,李剑鸣撕开他军装内衬,一本烫金的“汤”字账本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夹层里半片银杏叶的叶脉突然渗出石碳酸,汤恩伯的秘密账本会在一个小时之内字迹消失不见。
“伪造长官罪证够枪毙你十次!”李剑鸣冷笑,“你心里很清楚,这是不是伪证。”程墨白任其镣铐锁腕,目光盯着对方领口溅到的胶卷显影液,那是林雪特制的追踪剂,三日内皮肤将溃烂流脓。
十日后的军事法庭的镁光灯下,肥头大耳的汤恩伯胸前一排排勋章边缘的反光刺进程墨白瞳孔,当检控官照本宣科读到“私通共党”几个字时,程墨白突然奋力撞向被告席,额骨撞击木栏的闷响里,鲜血喷溅在书记员录音机旋钮,预先涂在伤口处的化学药剂令血珠瞬间沸腾,视觉效果极其震撼,各大报刊的记者们纷纷冲到至今距离拍照,闪光灯此起彼伏。
混乱中程墨白用脚镣刮地发出三短一长的密码讯息(“密码本第九页”),旁听席末排,林雪假发髻间的银簪轻颤,她心里默记讯息内容,而后打开《圣经》,在旁人看来她是在默读《圣经》,但真实内容被林雪的泪水晕开:“真账本嵌于302龛弥勒佛左眼”。
“肃静!”审判长法槌砸响时,侍从官疾步耳语:“陈长官送上汤夫人瑞士银行密钥证据,另建丰同志指示如下。”在满场旁观者的哗然声中,审判长的判决声如丧钟一般有气无力:“奉谕...程墨白撤职查办,判刑五年!”
林雪和刘志明等人愤然起身,大声喧哗,却被军警强行推出法庭。
堂下的汤恩伯捏碎茶杯,瓷片割破掌心浑不觉,他正要奋起怒骂,却瞥见不远处其他国民党元老的阴沉目光,随即后背一凉,讪讪坐下,程墨白则瞥见窗外一张报纸头条,他雪夜整军的照片下方,新油墨覆盖的“郭汝槐升任”字样旁,有林雪用针尖刺出的微型叹号,寓意“计划顺利”。
上海老虎桥监狱七号监房内,霉斑在墙皮剥落处漫成一副简易徐州地图,程墨白闲极无聊用馊水描出一副九十四师布防地图。
“他妈的,你给我的假账本害我折了三个弟兄!”李剑鸣用力把烙铁捅进炭盆内,火星溅出将程墨白的囚衣衣领灼出焦洞,“你说,真货到底在哪?要不然,老子让你小子生不如死。”
程墨白用力咳出一滩血沫,眼睛死死盯住通风口,他忽然笑道:“李特派员可知道?真账本记着汤夫人用伤兵们的救命钱,在巴黎订了十箱貂皮大衣!”
李剑鸣的烙铁僵在半空,炭火噼啪声在死寂的牢房里格外刺耳,他猛地揪住程墨白衣领,溃烂的脖颈伤口因愤怒崩裂,脓血滴在馊水桶里嘶嘶作响(林雪的追踪药剂正在腐蚀皮肉):“十箱貂皮?老子现在就能把你剥皮充貂!”
程墨白突然剧烈咳嗽,喷溅的血沫精准洒向墙面地图,徐州外围的九里山阵地标记被鲜血覆盖,趁着李剑鸣侧身躲闪,他哑声低笑:“李特派员不如查查…汤夫人上月从巴黎寄回的海关报税单,货品名写的是‘艺术雕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