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翻起鱼肚白时,鹰嘴崖后的千余西军伏兵已和冰冷的岩石融成一体。
士兵们蜷缩在岩隙里,牙齿冻得咯咯作响。
每个人身上都覆着一层浓重的露水混着沙尘结成的泥壳。
熬过了一夜鬼门关,又在这石头缝里冻了半宿,力气像是被抽干。
李世辅伏在崖顶一块凸起的岩石后,目光穿过黎明的薄雾,死死锁定下方慢慢入谷的西夏主力。
“郑家成……你这小子可千万别误了时辰……”身边何大通的声音干哑得几乎无声,眼窝深陷,嘴唇乌青。
若是郑家成那边慢了半拍,或是反被夏军咬住,那他们这支冻僵的伏兵,连同这二十几门掷弹筒,就是送到米擒广德面前的一块肉!
谷底。
“停!”带队的夏军前锋将领勒住马,警惕地扫视着这片足以容纳数千骑兵的开阔地。他的军令在沟壁间回荡,“探!分散搜索!”
十几骑脱离大队,向洼地边缘散开搜寻踪迹。其他人马停在开阔地入口处,等待命令。大部队仍在后面狭窄处缓缓移动。
米擒广德随主力进入开阔洼地边缘,他锐利的目光扫过一处处熄灭的火堆灰烬和满地狼藉。
“宋军主力去了哪个方向?”他厉声问前锋将领,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预想中,在这开阔地里起码应该能咬上宋军的尾巴才对。
“报殿下!”探路的快马返回,声音带着不安,“宋军的踪迹……分散了!往北、往西北……土质硬,风沙刮得急,印子乱得很,最清楚的几路……好像绕向后面那几道更深的沟里了!”
“什么……”米擒广德眉头骤然紧锁。
一种极度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毒蛇缠上脊背。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同淬火的利箭射向四周高高耸立、如同巨大围墙般的赤红色土丘顶端。
风,诡异的风,呜咽声突然停止,整个沟壑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只有人马不安的喘息和甲叶偶尔的摩擦声,在这突然的静默中被无限放大。
紧接着,一声闷钝却撕裂人心的巨震,如同巨大的滚木狠狠撞在了沉重的地皮上!
“咚——呜——!!”
声音来自侧后方某处高丘之后,沉闷雄浑到极点,洼地中的空气似乎也跟着猛地一颤。
紧接着,一道刺目的火光,陡然从一个难以察觉的丘顶缝隙里猛烈喷薄出来!
“敌袭!”一个西夏老兵魂飞魄散地嘶喊出来。所有骑手几乎本能地猛地俯低身体。
“轰~!!!”
那枚来自高丘背面的掷弹筒“高爆弹”拖着刺耳的哨音破空飞来,重重砸在洼地入口处一个小队密集之处。
铸铁弹头砸进坚硬地表,轰然炸开,灼热的碎石、弹片和巨大的冲击波瞬间将人马的肢体连同沉重的铠甲碎片一同掀上半空!
刺鼻的硝烟、飞溅的内脏碎片、猩红的血雾顷刻间混合在一起,弥漫开来。
第一发高爆弹在葫芦洼入口处炸开的瞬间,李世辅的心猛地一沉!
夏军主力还没完全落袋!这一炮早了!
但下一刻,入口处的爆炸引起的巨大混乱,居然把米擒广德的中军,挤到了洼地中央!
难道是天意?李世辅眸子里瞬间燃起噬人的火焰。
“放!”他的嘶吼穿透了爆炸的余音!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发射声不绝于耳,几天来一直没怎么用得上的掷弹筒,在李世辅的命令下,封闭了入口后,便开始了自由射击。
李世辅的命令是,全部打光,一颗不留。
就在这如同开场白的掷弹筒连射的同时……
“哗啦啦!”、“哗啦啦!”……
土丘顶上,无数伪装被粗暴地褪去。
霎时间,赤红色风化岩组成的丘顶仿佛裂开了无数张巨口。
一排排、一层层漆黑油亮的金属管被瞬间推出掩体,燧发枪密集如林的枪管几乎覆盖了洼地三面高丘的每一个制高点。
没有任何预兆,没有任何呼喝。只有无数道冷酷的扳机同时扣下发出的密集、清脆的机括撞击声。
燧发枪组成的火网骤然覆盖而下时,何大通看到李世辅紧握火枪的手背上,因瞬间过度发力而凸起的青筋在晨曦中微微颤动。
那是赌上一切、豁出性命换来的战机!
“嗒嗒、嗒嗒嗒嗒……!”、“嘭嘭嘭、嘭嘭嘭嘭嘭”……
成千上万点火石闪耀的白星在枪口后方疯狂跳跃……
震耳欲聋的枪声炸响!枪口喷出的白灰色浓烟瞬间交织成一道巨大的、翻涌的烟幕之墙。
无数颗灼热的铅弹横扫而出!尖锐的破空声瞬间盖过一切!
“噗!噗!噗!噗!噗!”铅子穿透皮甲如同穿透单薄的草纸。
高速旋转的弹丸轻易地钻进战马的皮肉,打断人的臂膀,打穿锁子甲的薄弱部位,撞碎骨骼!
洼地中尚未完全展开的西夏前锋阵列,如同被投入熔炉的冰块,瞬间融化崩解!
最前面几排正在惊惶调头的轻甲骑兵被这密集的铅子风暴当头笼罩,连人带马如同被无形的巨镰横扫而过!
一片人马如同被狂风折断的麦茬,齐刷刷地矮了一截,爆开漫天的猩红血雾!
战马在剧痛中轰然倒地翻滚,骑手被甩飞出去,砸在地面或被后续翻滚的马匹碾踏。
中弹未毙的士兵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嚎,捂住身上汩汩冒血的窟窿在血泊中翻滚。
“是陷阱!”米擒广德身旁的亲兵队长狂吼:“殿下快走!”
“稳住阵脚!后队掉头……”米擒广德的嘶吼猛地噎住。
他被亲兵奋力推开,一支骑弩特有的短箭擦着他肩甲的边缘射过,刮出一溜刺耳火花。
更大的混乱发生了。
狭窄的入口处挤满了试图前冲躲避炮火和弹雨的后续部队,他们不知道前面同袍的遭遇更惨。
而洼地中正经历弹雨洗礼、死伤狼藉的溃兵又拼命想掉头冲出这片死亡陷阱,往入口处涌去。
两股相反的巨大混乱人流在沟壑入口狭窄处轰然对撞、彻底绞缠!
人挤人,马撞马,混乱到无以复加。
锋利的兵刃划破皮肉,战马惊恐地用后蹄相互猛蹬。
士兵的咒骂、惊恐的惨叫、战马垂死的哀鸣、兵器无意识撞击甲叶的乱响,彻底淹没在无休无止、如同暴风骤雨的燧发枪齐射声中。
铅弹一波接一波地呼啸攒射,无情地穿透拥挤成一团的人马躯体。
入口处狭窄的空间瞬间变成了高速旋转的绞肉磨盘!
血泥迅速浸透了干硬的地表,形成一片片触目惊心的红褐色水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