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穴里的金光像煮沸的金汤,将所有人的影子都熔成了模糊的金边。
陆醉川的瞳孔被这刺目的光灼得发酸,可他不敢眨眼——小九的身影在金光里浮动,原本单薄的脊背此刻挺得笔直,盲眼的眼睫沾着细碎的金芒,像两簇燃烧的蒲公英。
\"小九!\"他喉咙里滚出破碎的呼喊,踉跄着要冲过去,手腕却被沈墨寒攥得生疼。
那双手不再滚烫,反而浸着冷汗,沈墨寒的指甲几乎要掐进他肉里:\"醉川,看她的眼睛。\"
陆醉川猛地顿住。
小九的盲眼本是混沌的灰白色,此刻却泛起鎏金的涟漪,像被月光浸透的青铜镜。
她的唇在动,没发出声音,却用口型说了句什么——他突然想起三年前,在城隍庙供桌下,她也是这样用口型告诉他\"我不饿\"。
那时她的手指冻得通红,攥着半块硬邦邦的糖糕;现在她的手指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握着判官笔的手稳得像钉进磐石。
\"她在笑。\"沈墨寒的声音发颤,\"从我们救她出乱葬岗那天起,她就没这么笑过。\"
陆醉川的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小九第一次开口说话,是在他被地痞揍得爬不起来时,她用沾着血的手扒开人群,哑着嗓子喊\"哥哥\";想起她用盲杖敲着青石板带他找走丢的酒坛,石板缝里的野菊被她的杖尖挑得东倒西歪;想起上个月他醉倒在灶台边,她蹲在地上给他盖棉袄,发顶沾着饭粒,轻声说\"陆哥哥,酒要少喝\"。
大祭司的冷笑像刮过锈铁的刀:\"残魂也配称判官?你连自己的眼睛都护不住!\"他的指尖渗出更多黑血,漩涡突然膨胀成磨盘大的黑洞,边缘翻卷着猩红的舌状火焰,将洞顶的钟乳石吸得咔咔断裂。
小九的脚步顿了顿。
她盲眼的金芒骤然暴涨,判官笔在半空划出一道金色弧光——那是陆醉川教她写\"川\"字时的笔锋。
屏障应声而起,像面流动的金墙,将黑洞的吸力撞得粉碎。
可她的脚踝开始透明,像浸在春溪里的薄冰。
\"她在烧命魂。\"玄风长老的声音发沉,枯瘦的手按在陆醉川后颈,\"无眼判官的命魂本就与因果线相连,她这是在用自己的轮回换我们的生机。\"
陆醉川突然剧烈咳嗽,尝到了铁锈味。
他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跪了下来,膝盖压在碎石上生疼。
沈墨寒蹲在他身侧,将千年桃木剑插在两人中间,剑身腾起的金焰映得她眼眶发红:\"醉川,看漩涡中心。\"
他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黑洞深处有团极淡的白光在闪烁,像被墨汁溅到的烛火。
\"那是大祭司的命门。\"玄风长老的指节叩在岩壁上,\"他引动的是上古邪阵,阵眼必须与本体相连。小九的屏障压得他不得不暴露。\"
林大侠突然甩脱玄风长老的手,断剑在掌心转了个花:\"老子去引他分心!\"话音未落,他已迎着黑雾冲了出去,断剑划出的银芒在屏障上撞出细碎的火星。
大祭司的注意力被扯走半分,黑洞的吸力弱了些,洞顶坠落的钟乳石\"轰\"地砸在他脚边,溅起的碎石划破了他的脸,他却咧嘴笑:\"奶奶的,比当年闯万蛇窟还痛快!\"
\"醉川!\"沈墨寒的指尖抵在他眉心,冰凉的触感让他瞬间清醒,\"我用术法锁死阵眼位置,你用城隍印破阵。\"她的发丝无风自动,额间浮现出朱砂色的卦象,\"三息后,阵眼会偏移三寸——\"
\"两息!\"玄风长老突然暴喝,他的道袍无风鼓起,掌心凝聚的青色雷球炸响在大祭司脚边,\"老东西我还能再拖一息!\"
陆醉川握紧城隍印。
那方青铜印在他掌心发烫,像揣了块烧红的炭。
他望着小九逐渐透明的背影,她的裙角已经看不见了,只剩半截握着判官笔的手臂泛着微光。
他想起第一次见她时,她也是这样单薄,却用身体护着供桌上最后半块糖糕,说\"给哥哥留的\"。
\"小九。\"他轻声说,声音被战斗的轰鸣碾碎,\"我带你去吃糖糕,要最大的,沾芝麻的。\"
黑洞突然发出刺耳的尖啸。
沈墨寒的卦象\"啪\"地碎裂,她吐了口黑血,却死死攥住他手腕:\"就是现在!\"
陆醉川猛地跃起。
城隍印离手的瞬间,他听见自己骨节发出的脆响——这是他第一次感觉不到寿元流逝的轰鸣,只有心跳声,像擂在战鼓上。
青铜印裹着金光穿透屏障,精准地钉进那点白光里。
\"不!\"大祭司的嘶吼戛然而止。
黑洞像被扎破的气球,\"砰\"地炸开,黑雾翻涌着倒灌进他体内。
他的皮肤开始皲裂,露出下面蠕动的黑鳞,最后一声尖叫还卡在喉咙里,就被撕裂成千万片黑蝶,消失在空气里。
洞穴突然安静下来。
陆醉川摔在地上,膝盖撞在碎石上,却感觉不到疼。
他抬头,看见小九站在原地。
她整个人都透明了,能透过她的身体看见岩壁上焦黑的痕迹。
判官笔还握在手里,笔锋的金光弱得像将熄的灯。
她一步步走过来,每一步都像踩在他心口。
\"哥哥。\"她开口,声音像春雪落在青瓦上,\"我好像...想起来了。\"她的手抚上他的脸,指尖凉得惊人,\"无眼判官的职责...是替人间挡住不该来的因果。\"
陆醉川抓住她的手,拼命往自己脸上贴:\"小九,别说话。我们回醉仙楼,我给你煮酒酿圆子,你最爱的,放好多桂花——\"
\"哥哥。\"她笑了,盲眼的金芒渐渐淡去,\"我好开心...能当你的妹妹。\"
她的手从他指缝间滑落。
陆醉川扑过去要抱她,却只搂到一团散掉的金粉。
那些金粉沾在他衣襟上,像落了层细碎的星子。
判官笔\"当啷\"坠地,在青石板上滚了两圈,停在他脚边。
\"哥哥。\"
熟悉的声音从笔杆里传出来,带着点哑,像刚睡醒时的软。
陆醉川猛地抬头,洞穴里空无一人,只有他的呼吸声在回响。
他捡起判官笔,笔杆上还留着小九掌心的温度,有个极小的凹痕——那是她去年帮他擦笔时,被笔尖划伤的。
\"我还在这里。\"那声音又轻又软,\"永远都在。\"
陆醉川低头,看见自己掌心里的判官笔,笔锋映出他发红的眼尾。
洞外的风突然灌进来,吹得他额前的碎发乱颤。
沈墨寒走过来,将外衣披在他肩上,玄风长老和林大侠站在不远处,沉默地望着地上的金粉。
他握紧判官笔,指节发白。
笔杆上的温度慢慢渗进他血脉里,像小九从前给他捂手时的温度。
洞外传来隐约的梆子声,是巡城的更夫在打五更。
天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