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四郎不是喜欢显摆的性子。
但是今天,他忽然就特别想把自己的“丰功伟绩”说出来。
放下筷子,点点头,赵四郎将自己是如何一箭射穿水匪头子的“奇迹”说给众人听。
风大。
距离远。
河面上还有雾气干扰视线。
水匪头子又缩在一群水匪小弟的保护圈中。
四重阻力都叠加在一起,怎么看都是桩不可能完成的地狱级难度任务。
可赵四郎愣是精准地一箭射穿了水匪头子的脑袋。
事后大家又演练了一遍,发现谁也没办法像赵四郎那样一箭精准击中目标。
所以,大家将之称之为“奇迹”。
“哪来那么多奇迹,分明是四哥你力大无穷,箭术超群!”赵宝珠纠正道。
沈玉楼也不喜欢“奇迹”这个词。
所谓奇迹,本身是指实力不足,运气加持。
在她这里,奇迹不是什么好词。
她深以为然地点头,附和道:“没错,世上哪来那么多奇迹,赵大哥这是用实力碾压一切!”
她看过赵四郎搭弓射箭的场景。
瞄准目标,眼眸微眯,搭弓,拉箭。
男人面色冷凝,手臂上的隆起的肌肉块,看起来比钢铁还要坚硬。
那样子,帅得一塌糊涂!
更帅的是男人箭无虚发,每一支射出去的箭再落地时,箭头上面都穿着一只飞鸟。
这箭术,应该不比百步穿杨差吧?
如果放到实战中,肯定更精彩,更刺激!
沈玉楼根据赵四郎的叙述,在脑海中自动生成出他迎着狂风大浪,一箭射穿水匪头子的场景。
那场景刺激的她全身血液沸腾,再传达到眼底,就自然而然地演变成了痴迷。
她微微侧着身子,两眼冒红心,目光崇拜地望着赵四郎。
赵四郎:“……”
万有田没骗他,展示自己的厉害之处,让女人崇拜自己,果然是收获女子芳心的最佳捷径!
可惜,那一船药材关乎到边关将士的生死大事,不好对外泄露,不然他还能让她再崇拜自己一波。
赵四郎心中遗憾地想。
不过没关系,年后他就要启程奔赴边关战场。
那里才是他身为男儿的真正天地。
说到年后出征的事情,一屋子欢腾的气氛略微沉闷下来。
战场啊。
那可是真刀实枪拼杀的地方!
跟赵四郎的雄心勃勃不一样,赵家众人更担心的是她的安危。
赵母抿唇,耳边回响起白老太太方前说过的话。
——这男人啊,上了战场那种地方,就想着玩命,你得用什么拴住他,让他知道家里面有人等着他,让他有个牵挂,他才知道惜命!”
——定亲呢,不仅仅是为了让他有个牵挂,同时也是为他积福,保佑他平安归来!
不管心里面对白老太有再多不满,但是这番话,赵母却是听进去了,并且真正放在了心上。
本以为今天可以把儿子的亲事定下来。
可惜儿子却说,亲事先不着急,一切等他从战场上归来后,再正式下定。
也就是说,他们自家人知道这件事就行,但是先不要对外宣扬出去。
赵四郎什么心思,赵母这个当娘的再清楚不过了,无非是担心战场凶险,他有去无回,担心婚事宣扬出去后,他却死在战场上,平白让沈玉楼担上一个望门寡的不好名声。
可见那战场,果然凶险无比,连儿子都没有把握一定能活着回来!
这一夜,赵母辗转难眠,担忧得几乎一宿没阖眼。
同样失眠的还有沈玉楼。
一开始,她答应和赵四郎定亲,的确是存了想借此逼一逼白海棠的意思。
但是后面,当不知情的赵母想要将此事敲定,可赵四郎却说这门亲事他们自家人知道就行,先不急着对外宣扬,等他从战场上回来再正式下定。
男人说这话时,目光深情地望着她,漆黑瞳仁中清楚地倒影出她吃惊的脸庞。
沈玉楼确实是吃惊了。
她又不是木头人,怎么会看不出赵四郎对她的心思?
如今男人终于有心愿得偿的机会了,却不是急切地宣布对她的占有,而是满心为她考虑,给了她一个进退皆可的自由身。
要知道,这个时代对女子的要求,苛刻到几乎残忍。
结亲后又和离,或者是让夫家一纸休书下堂的女子,几乎没有活路。
而定亲后又死了未婚夫的女子,更是会被扣上一个“克夫”的凶名,将来再难嫁人是其一,还会被视为不祥之物,人人避若瘟疫。
试问有几个女子能在这样的境况中存活?
就算挺住了,活下来,那也是苟延残喘凄苦一生的下场。
赵四郎不让赵家人将他们的亲事宣扬出去,这是给她留足了后路。
沈玉楼仰躺在床榻上,双手交叠按住心口,感受着自己心跳的速度。
砰,砰,砰——
鲜活而有力度,散发着从未有过的蓬勃生机!
不行,她不能让赵四郎出事,她要让赵四郎平平安安的从战场上下来!
可是这种事情,不是光靠脑子想就行的,她得拿出实际行动!
——什么样的实际行动能加大赵四郎生还的几率呢?
战场那么凶险,刀枪无眼,她要是能给赵四郎打造出一副子弹也打不穿的盔甲就好了。
后世的防弹衣就很合适。
这个时代还没有热兵器,战场上拼杀的都是冷兵器,身上穿一件刀枪不入的盔甲,在战场上横着走都没事!
可惜,想法很美好,现实很骨感,她连防弹衣是什么材质做的都不知道。
沈玉楼用力捶打了几下脑袋。
死脑子快想啊,还有什么办法能提高战场生还的几率!
想啊想,想得头晕脑胀,沈玉楼绝望地发现,她只熟悉厨房里的那些事情,对战场上的事情却是一窍不通。
陆行川!
陆行川要是在就好了!
陆行川能画出升级版的弩箭设计图稿,可见他上一世肯定是军事发烧友!
说不定陆行川上一世还是专门搞研究的军事大佬呢!
——要不,她明天就起程回趟淮水县,去找一下陆行川?
沈玉楼说干就干,连夜爬起来收拾行李。
借口都找好了,就说去处理下淮水县那边的铺子问题。
然而第二天,当她挎着包袱打算去找赵母辞行时,却意外地看见陆行川就坐在赵家的客厅内。
赵四郎和赵宝珠都在。
赵四郎正和陆行川说话。
两人不知道在说什么,神情都有几分严肃。
赵宝珠则拎着个茶壶,默不作声地给两人添茶倒水。
沈玉楼站在门口,目光直愣愣地望着突然出现的陆行川。
来年陆行川还得参加恩科考。
这个时间点,他不是应该在家中备考吗,怎么有时间跑这里来了?
……难道是她眼花看错人了?
沈玉楼忙用力揉了揉眼睛。
视线瞬间的模糊后又转为清晰。
陆行川清晰地出现在她的视野内。
客厅内,陆行川刚端起茶盏要,瞧见她站在门口,便举杯含笑跟她打招呼:“四嫂,早啊。”
沈玉楼:“……”
没眼花看错,那就是她还没睡醒!
她下半宿做梦梦见的,都是和陆行川商量如何将赵四郎打造成一个无敌大将军!
心中这么想,沈玉楼又抬起手,果断地拍拍脸颊。
啪啪。
一边一下。
又响又重。
陆行川:“……”
扭头朝门口望去,刚好瞧见这一幕的赵家兄妹二人:“……”
赵宝珠狐疑道:“沈玉楼,你疯啦,你怎么自己打自己?还有,你怎么挎着个包袱?你要去哪里?”
赵四郎也满心狐疑,但他粗中带细,发现沈玉楼目光直直地盯着陆行川看,眼底还透出惊喜之色。
而他和赵宝珠,好像不在她的视线范围之内。
再联想下她方才古怪的举动,赵四郎立马就推断出一种可能:沈玉楼眼底的惊喜是因为陆行川!
——她想见陆行川的心情,竟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吗?!
看看她那眼底藏都藏不住的惊喜!
赵四郎让这想法吓一跳,手里的茶盏都没拿稳,哐当掉到了地上。
沈玉楼自己打了自己两巴掌,还是不惜力气的那种打。
虽然确认了自己不是做梦,面前的人的确是陆行川没错。
但是疼也是真的疼啊。
她正龇牙咧嘴呢,忽然听到瓷器落地的“哐当”声响。
再一抬头,就对上了赵四郎震惊而又受伤的眼眸。
那眼神仿佛在问她:你不要我了吗?
沈玉楼:“……”
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心中“唉”了一声。
她看见陆行川会失态,是因为她正有事寻陆行川帮忙!
然而赵四郎肯定是不知道这些的,怕是误会她对陆行川有什么想法了。
心中这么想,沈玉楼顿时又紧张起来,连忙又去看赵宝珠,生怕赵宝珠也误会上她。
好在赵宝珠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并没有察觉出异样,只是好奇地看着她肩膀上挎着的包袱。
沈玉楼暗暗松了口气。
她看向陆行川,坦诚道:“你不在家中备考,怎么突然跑宁州来啦?我刚才还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呢。”
先解释下自己刚才的失态,然后果断走到赵四郎跟前,将肩膀上挎着的包袱塞他怀里去。
“赵大哥,快过年了,我给你做了身衣裳和鞋袜,回头你试试合不合身,不合身我再改。”
这是解释她为何一大早挎个包袱。
主要是安抚下赵四郎受伤的小心灵。
那么大个男人,这会儿感觉脆弱得都快要碎裂开了。
所以,说这话时,沈玉楼有意放柔了声音。
这个时代,女子给男子做衣服鞋袜,对方要么是自己的亲人,要么是自己的未婚夫或者是夫君之类的。
她这是无声宣告她和赵四郎之间的关系。
至于说包袱里面根本不存在的衣服和鞋袜……
还能怎么办,只能后面她寻个由头将包袱拿回去,然后再赶工给赵四郎缝制套衣服鞋袜出来。
总之,先把眼前这一关过去再说。
果然,听她这这么说,再看看怀里的包袱,赵四郎刚丧下去的情绪瞬间高昂起来。
他笑道:“肯定合身。”
沈玉楼道:“那可不一定。”然后一拍头,懊恼道,“唉,你这一说,我想起来了,我好像忘了给袖口锁边了!”
说完,忙又红着脸将包袱从赵四郎怀里拿出来。
“赵大哥,等我改好了,再给你。”
赵四郎见她脸红红的模样,丝毫不怀疑这话的真假,笑着安慰她:“没关系,不着急,你慢慢改。”
陆行川含笑看着二人,然后扭头对赵宝珠道:“珠珠你看,四嫂对四哥多体贴啊,你什么时候也能给我做套衣服鞋袜啊?”
未来四嫂对四哥如此情深义重,赵宝珠正咧着嘴乐呵呢。
忽然听见陆行川找她要衣服鞋袜,她立马垮下肩膀,为难道:“可我也不会针线活啊。”
她这双手,能拎得起上百斤的重物,但就是捏不住一根小小的绣花针。
陆行川故作认真地思索了下,说道:“那这样吧,换我给你做,我给你做衣服鞋袜,如何?”
赵宝珠:“……啊?”
哪有男人给女人做衣服鞋袜的啊。
心里面这么想,赵宝珠心里面则甜蜜得直冒泡泡。
陆行川则是委屈上了,可怜兮兮地问:“珠珠不要,是嫌弃我的针线活不好吗?”
小娇夫委屈,赵宝珠哪舍得呀,少不得又是一番安抚。
“哎,没有的事,行川你别多想,我怎么可能嫌弃你针线活不好呢,只是觉得男人的手拿针线,不合适。”
“真的吗?”
“真的!”
“那,你给我做?”
“好好好,我给你做,回头我就跟嫂子们学针线活!”
沈玉楼在一旁看着,心中忍不住默默为陆行川点了个赞。
厉害啊她这位同乡!
面对突发事态的应变能力可比她牛掰多了,嘴巴上说说,姑娘家就心甘情愿为他折服。
不像她,事后还得老老实实做一套衣服鞋袜补给赵四郎。
沈玉楼自愧不如,但同时心里面也燃起希望。
陆行川这样聪明,脑袋瓜子里面肯定藏着大智慧,说不定就有法子保赵四郎在战场上安全无虞!
事实上也的确,沈玉楼的金手指又又上线了。
就见陆行川拿起放在旁边的包袱,对沈玉楼道:“四嫂,你上次写信回去托我帮你做的事情,我做好了,你看看可还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