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完,铁贤又凑了过来,压低了声音,一脸的好奇。
“哎,王大人,你见多识广,跟我透个底。那个威武大将军赵寿,到底是个什么来头?为什么我从来没听说过?”
王守义沉吟片刻,摇了摇头。
“不知道。”
“啊?”铁贤傻眼了,“你也不知道?”
“此人,我似乎在邸报上瞥见过一眼,是陛下亲自册封的,好像说是什么旷世奇才。但具体情况,委实不知。”
“奇才?”铁贤更纳闷了,“能让陛下如此看重,还让他总领平叛大军,这得是多大的奇才?比你我还厉害?”
王守义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
铁贤挠了挠头,一脸的想不通。
“好吧,到时候再说。陛下的心思,真是……比这鬼天气还难猜啊!”
他抬头望了望阴沉沉的天空,鹅毛般的大雪还在纷纷扬扬地落下,将前方的宫道,都覆盖上了一层神秘的白色。
……
第二天,大朝会。
天还未亮透,铅灰色的天空中,雪花依旧洋洋洒洒,像是要将整个京城的喧嚣与罪恶一并掩埋。
文华殿外的白玉广场上,早已站满了等待上朝的文武百官。寒风卷着雪沫子打在脸上,像刀子割一样。百官们呵出的白气,在顶戴花翎间缭绕。
今日的广场,气氛却与往日截然不同。
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汇聚在两个人的身上。
新晋山东总督铁贤,与吉安知府王守义。
尤其是铁贤,这位一夜之间从地方巡抚,一跃成为封疆大吏的“守城王八”,更是成了所有人眼中的香饽饽。
“哎呀,铁大人!久仰大名,久仰大名啊!德州一战,您可是为我大夏立下了不世之功!”一个吏部侍郎满脸堆笑地凑上来,热情得仿佛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弟。
“是啊是啊,铁总督风采,我等真是望尘莫及!下官在府中备下了薄酒,特意寻了几位江南瘦马,不知铁总督可否赏光?”一个大理寺少卿挤了过来,言语间充满了暗示。
“铁大人,下官家里有个侄女,年方二八,貌美如花,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对您这样的英雄人物,仰慕得紧呐……”
一群平日里眼高于顶的京官,此刻却像闻着腥味的苍蝇,将铁贤围得里三层外三层,那一张张笑脸,热情得能把这冬日的积雪都给融化了。
铁贤哪里见过这阵仗?
他穿着那一身崭新却扎人的总督官服,浑身不自在,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一张饱经风霜的老脸憋得通红。
他娘的!
以前老子为了给德州百姓多要点抚恤,求爷爷告奶奶地给陈廷和那帮狗官送礼,人家还爱答不理,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现在倒好!
老子啥也没干呢,这帮人就差把自家闺女老婆直接塞我怀里了!
还是王守义见他窘迫,上前一步,对着众人拱了拱手,脸上挂着温和却疏离的笑。
“诸位大人厚爱,我与铁大人心领了。只是陛下昨日耳提面命,德州战后事宜繁杂,铁大人身负陛下重托,昨夜思虑过甚,精神有些倦了,还望诸位海涵,莫要再叨扰了。”
众人一听是陛下的事,哪还敢多言,纷纷讪笑着告罪退开,只是那眼神依旧黏在铁贤身上,盘算着下次该如何攀附。
铁贤这才松了口气,凑到王守义身边,压低了声音,没好气地抱怨道:“以前呐,不管我为百姓做了多少好事,升官总是轮不到我,只能去送礼。现在好了,我还没做事呢,刚刚就有十几个人要给我送礼了……”
王守义闻言,哈哈一笑,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铁大人,为官之道,要讲究和光同尘嘛!你现在可是总督了,水至清则无鱼啊。”
铁贤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你个老小子,搁这儿点我呢?
谁不知道他以前为了在山东站稳脚跟,没少给陈党的人送过礼。
不过他也没往心里去,这点玩笑,他还开得起。
就在这时。
“开宫门——”
悠长的唱喏声响起,沉重的宫门在“嘎吱”声中缓缓打开。
百官们立刻收敛神色,整理衣冠,鱼贯而入。
文华殿内,金砖铺地,龙柱擎天,气氛庄严肃穆。
当李睿身着龙袍,大步流星地走上御阶,端坐于龙椅之上时,那股无形的帝王威压瞬间笼罩了整个大殿,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王德全尖细的嗓音刚刚落下。
一个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便迫不及不及地响了起来。
“臣,礼部尚书孔明礼,有本奏!”
李睿眼皮一抬,心里咯噔一下。
坏了!
把这老学究给忘了!
他下意识地看向站在前列,还一脸不明所以的铁贤,眼神里充满了同情。
兄弟,自求多福吧。
只见那须发皆白,身形清瘦,穿着一身一丝不苟的礼部尚服的孔明礼,手持玉笏,从文官队列中走了出来。一些原属陈廷和一派的官员,嘴角已经勾起了幸灾乐祸的冷笑。
他先是对着李睿,行了一个标准到无可挑剔的大礼,然后才不急不缓地开口,那声音,一开口就带着一股子陈年书卷的酸腐气。
“启奏陛下!《礼记·曲礼》有云:‘为人臣者,不敢以其君之所敬者,而轻之。’又云:‘君子之于君也,敬之而已矣。’此乃人伦之大防,社稷之根本!”
他一开口,就是引经据典,叽里咕噜一大堆。
殿内不少武将已经开始眼皮打架,昏昏欲睡。
孔明礼却丝毫未觉,反而越说越是激昂,仿佛化身为了礼法的守护神。
“德州守将铁贤,虽有守城之功,然其行事,惊世骇俗,骇人听闻!竟将我大夏太祖高皇帝及历代先帝之牌位,悬于城墙之上,以为挡箭牌!此举与刨人祖坟何异?!!”
“《孝经》有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铁贤此举,非但毁伤先帝颜面,更是将君父置于刀兵之下,任由叛军箭矢亵渎!此乃大不敬!大不孝!大不忠!”
“想我大夏,以仁孝治国,以礼法安邦!如今出了这等视大夏列祖列宗为无物,视君父为草芥之狂徒,若不严惩,何以正国法?何以安天下臣民之心?何以告慰列祖列宗在天之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