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明礼这老头子唾沫不断横飞,引用的典故一个比一个生僻,说得是慷慨激昂,正气凛然。
殿内众人听得是摇摇欲坠,云里雾里,但总算听明白了。
意思就一个。
铁贤对先帝大不敬,要治他的罪!
唰!
所有人的目光,或同情,或讥讽,或好奇,或凝重,齐刷刷地汇聚到了铁贤身上。
铁贤整个人都傻了。
他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脑子里嗡嗡作响,一片空白。
我是谁?
我在哪?
我他娘的不是刚刚立了不世之功,逼退了宁王几十万大军吗?
怎么睡了一觉起来,就成了人人喊打的大逆不道的狂徒了?
这剧本不对啊!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望向高坐龙椅之上的李睿。
只见龙椅上的李睿,原本还有些昏昏欲睡,此刻却猛地坐直了身子,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凝重,似乎也被孔明礼这番慷慨陈词给镇住了。
他看着跪在殿中的铁贤,眼神里充满了……同情。
兄弟,这波朕也罩不住你,自求多福吧。
看到这个眼神,铁贤那颗已经悬到嗓子眼的心,反而“咚”的一声,落回了肚子里。
不是陛下的意思就行!
那就好办了!
他娘的,吓死老子了!
还以为陛下翻脸不认人,想借这老顽固的嘴,搞什么秋后算账呢!
既然只是这个老学究自己跳出来找茬……
铁贤缓缓转过身,面对着跪了一地的文官,整个人的气势陡然一变。
那股子在德州城头,面对数十万大军面不改色的悍勇之气,瞬间又回到了他的身上。
嘿嘿,喷人?
老子戎马半生,在城墙上砍死的敌人比你个老东西读过的书都多!
今天不喷死你算我白活这几十年!
铁贤上前一步,猛地也跪了下去,动作之大,震得金砖都嗡嗡作响。
“陛下!臣冤枉啊!!”
这一声喊得是撕心裂肺,悲愤交加,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打瞌睡的李睿也赶紧坐直了身子,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更严肃一点。
演戏呢,得认真点。
“哦?铁爱卿,你有何冤屈,速速道来!”
“陛下啊!”
铁贤抬起头,已是老泪纵横,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写满了委屈和悲壮。
“此事,非臣……非臣故意为之啊!”
“陛下可知,宁王反贼调来那西洋佛朗机炮,炮弹大如磨盘,一炮轰下,我德州城墙便是一个数丈宽的窟窿!若不是将士们用血肉之躯去填,我德州……我德州早已城破人亡了啊!”
他声音嘶哑,带着哭腔,仿佛又回到了那尸山血海的战场。
“那一战,我德州卫精锐,原有万五之数,战至最后……最后只剩下不到八百人啊!”
轰!
此言一出,整个大殿的官员,无不倒吸一口冷气!
我的天!
一万五千人的精锐,只剩下八百人?!
这……这德州之战,到底打得有多惨烈啊!
群臣看向铁贤的眼神,瞬间就变了,充满了敬佩与同情。
就连跪在地上的孔明礼,都微微一愣,脸上的激愤之色稍稍褪去了一些。
铁贤见火候差不多了,更是悲从中来,直接跪伏在地,用拳头捶打着冰冷的地砖,嚎啕大哭。
“臣当时,已心存死志,只想着给陛下留下一封绝笔,第二天便带着仅剩的将士,与那反贼拼个鱼死网破!流尽最后一滴血!”
“奈何……奈何臣心力交瘁,恍惚之间,竟落入梦中……”
说到这里,他恰到好处地停了下来,声音哽咽,似乎是说不下去了。
这一下,可把满朝文武的胃口都给吊起来了。
“梦里怎么了?你倒是说啊!”
“铁大人,你到底梦到什么了?”
群臣都急死了,恨不得冲上去摇晃他的肩膀。
李睿也心领神会,当起了最专业的捧哏,身体微微前倾,急切地问道:“哦?爱卿,你快说说,你在梦中,究竟见到了什么?”
铁贤猛地抬起头,顿时泪流满面,声音带着一股子神圣与敬畏。
“臣……臣梦到了我大夏的列祖列宗啊!!”
什么?!
满朝文武,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孔明礼更是直接懵了,张着嘴,半天没合上。
这……这他娘的也行?!
铁贤却不管不顾,继续他声情并茂的表演。
“臣梦见太祖高皇帝,身披金甲,手持神剑,身后跟着我大夏历代先帝!他们……他们说,不忍见我大夏江山沦于贼手,不忍见陛下为奸人所困!”
“是太祖高皇帝,亲自将此法传授与我!”
“先帝们说,他们虽已身故,但英灵不远,愿以牌位之身,助我大夏守住这万里江山!与德州共存亡!”
此言一出,群臣顿时炸了锅!
好家伙!
这锅甩的!
简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直接甩给了列祖列宗!谁敢接?谁敢反驳?
你反驳,你就是质疑太祖高皇帝!
孔明礼彻底傻眼了。
他呆呆地跪在那里,脑子里一片浆糊。
这……这好像……也说得过去啊?
君权神授,祖宗托梦,这在史书上,也不是没有过啊……
难道……难道真是先帝显灵了?
他想反驳,却发现自己引经据典的所有理论,在“祖宗显灵”这四个字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孔明礼憋了半天,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最终,只能不甘心地咳嗽了两声。
“咳咳……”
“既……既然是按我大夏列祖列宗之言行事,那……那铁大人此举,也……也并无过错。”
他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随即又补充道:“是臣……是臣孟浪了,错怪铁大人了。”
说完,他默默地从地上爬了起来,退回了队列之中,那背影,说不出的萧索。
铁贤也懵逼了。
这就完了?
好家伙,我这才刚开了个头,后面还有洋洋洒洒三千字,准备跟你引经据典,从天地君亲师说到君为臣纲,再指着你的鼻子骂你迂腐不堪,置国家安危于不顾,最后再来个全武行,跟你当殿动手的桥段呢!
你……你就这么服了?
这老头,不经打啊!
龙椅上的李睿也暗暗松了口气。
可算把这老顽固给忽悠过去了。
这老头虽然烦人,但祭祀、礼法这些东西,还真得靠他,可别真给气出个好歹来。
他当即一拍惊堂木……哦不,是龙椅扶手。
“既然如此,那此事就到此为止!”
“铁贤护国有功,朕不仅不罚,还要重赏!”
李睿的声音在大殿内回荡,一锤定音,再无人敢有异议。
只是满朝文武,看向铁贤的眼神,都变得无比复杂。
这家伙,不仅是个狠人,还是个神人啊!
打仗能把祖宗牌位挂城墙上,辩论能把祖宗从坟里请出来当救兵。
这他娘的,感情我大夏列祖列宗都是你亲戚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