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云关的脑海里,闪过这两个字。
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脸上,却没有任何恐惧,只有一丝遗憾。
遗憾没能多杀几个。
他已经能听到敌人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甚至能听到他们压抑的、带着兴奋的喘息。
然而,预想中的枪声,并没有响起。
取而代之的,是一阵熟悉的,让他热泪盈眶的声音。
“嘀嘀哒——嘀哒——”
是军号声!是冲锋号!
那声音,初时还很遥远,但转瞬间就变得清晰、嘹亮,穿透了黎明前的黑暗,响彻了整个四圣山!
紧接着,是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
“杀——!”
“为七连报仇!”
柴云关猛地睁开眼睛。
他看到,在他的身后,在那片他用生命守护的阵地后方,
无数的、和他穿着同样军装的身影,如同决堤的洪流,
从各个坑道口,从各个交通壕里涌了出来。
他们的军帽上,都系着一条白色的布条,那是十七军“敢死队”的标志。
他们端着刺刀,眼里闪烁着复仇的火焰,向着那些目瞪口呆的美国兵,发起了决死的反冲锋!
那几个摸到柴云关身边的美国兵,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冲在最前面的几个战士用刺刀捅成了筛子。
援军,到了!
看到这一幕,柴云关那根一直紧绷到极限的神经,终于,彻底断了。
所有的疼痛,所有的疲惫,所有的意志,都在这一瞬间,如潮水般褪去。
他再也支撑不住,脑袋一歪,彻底失去了知觉。
在他陷入黑暗的最后一刻,他仿佛看到了连长牺牲前那张年轻的脸,
看到了指导员温和的笑容,看到了铁牛、大柱,看到了所有在阵地上倒下的弟兄。
他们都在对他笑。
当柴云关再次恢复意识时,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简陋的行军床上,身上盖着一件带着烟草味的军大衣。
刺鼻的酒精味和药味,充斥着他的鼻腔。
他动了动,浑身上下传来钻心般的剧痛,让他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醒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柴云关艰难地转过头,看到了军长秦峰和政委赵铁军,正站在他的床边。
秦峰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但眼神却异常明亮。
“军长……政委……”柴云关的嘴唇干裂,声音嘶哑得像砂纸在摩擦。
“别说话,好好养伤。”赵铁军俯下身,用棉签沾了水,轻轻地湿润着他的嘴唇。
柴云关的目光,越过他们,看向了坑道口。
外面,天已经大亮,阳光照了进来,很温暖。
“阵地……”他用尽力气,问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
秦峰伸出手,紧紧地握住了他那只没有受伤的手。
那是一双布满了老茧,却温暖而有力的手。
“守住了。”秦峰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七连的阵地,守住了。整个四圣山,都守住了。范佛里特的‘摊牌行动’,被我们打垮了。”
他顿了顿,看着眼前这个几乎被绷带包成木乃伊的战士,
一字一句地说道:“尖刀七连,应到一百八十八人,实到一人。
柴云关,你和你的连队,都是好样的。
是十七军的骄傲,是整个援朝军的骄傲。”
听到这话,柴云关那张被硝烟和血污覆盖的脸上,缓缓地,露出了一抹笑容。
那笑容,干净得像个孩子。
他笑了笑,眼角滑下两行滚烫的泪水,随即头一歪,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次,他的脸上,带着安详。
秦峰和赵铁军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深深的震撼和敬意。
前来增援的部队,在打扫战场时,被“钉子”阵地的景象惊呆了。
在那片不足半个足球场大的阵地上,他们找到了七连一百八十七名烈士的遗体。
同时,也找到了超过八百具美军的尸体。
而在阵地的最中央,那个如同神魔一样的身影周围,
各种打空了的弹壳、弹链、手榴弹拉环,堆了厚厚的一层。
他们统计了一下,光是被他一个人打掉的子弹,就超过了两万发。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这个古老的词语,在这一天,被一个名叫柴云关的普通士兵,
用生命和鲜血,做出了最完美的诠释。
此战过后,尖刀七连,被援朝军总部授予“四圣山铁血英雄连”荣誉称号。
连长柴云关,被记特等功一次,授予“一级战斗英雄”荣誉称号。
而他的名字,和“钉子”阵地一起,成了一座不朽的丰碑,
永远地,刻在了四圣山那片被战火重塑的土地上。
四圣山的战火,并没有因为“钉子”阵地的惨烈而有丝毫停歇。
范佛里特的“摊牌行动”,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
用它最坚硬的头角,反复撞击着十七军这道看似脆弱的防线。
打垮了“钉子”阵地的进攻后,美军的攻势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变得更加疯狂。
炮火,依旧是这场战役的主旋律。
十七军五十团的指挥部里,团长丁伟正用一块湿毛巾擦着脸上的硝烟和尘土。
坑道顶上,泥土还在簌簌地往下掉,每一次近失弹的爆炸,都让整个山体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呻吟。
丁伟的指挥部,距离前沿的579.7高地只有不到一公里,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每一次的震动,
也能从坑道通风口闻到那股浓烈的、混合着泥土、硝烟和血腥味的独特气息。
“团长,美军的第八次冲锋,又被打下去了。”
通讯员小马放下电话,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声音里透着一股劫后余生的嘶哑,
“三营报告,他们快顶不住了,弹药消耗过半,伤亡……伤亡也很大。”
丁伟将毛巾扔进盆里,水立刻变得浑黄。
他没有回头,只是盯着面前那张用铅笔画得满满当当的作战地图。
地图上,代表579.7高地的那个小山头,已经被他用红蓝铅笔反复涂抹,成了一块模糊的血色印记。
“伤亡大?哪个连队的伤亡不大?”丁伟的声音很平静,
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他怒火即将爆发的前兆,
“告诉王克功那个兔崽子,他是三营营长,不是哭丧的!
阵地丢了,他提头来见我!弹药没了,就上刺刀!
人打光了,老子亲自带团部警卫连上去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