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泽的晨雾裹着水汽,打湿了项燕的战袍。
他立于旗舰船头,望着麾下水师列成雁阵,缓缓驶向郢城方向。
副将捧着刚收到的密信,眉头紧锁:“将军,熊完在郢城周边布了三道防线,还征用了百姓的渔船堵塞航道,说是‘与城共存亡’。”
项燕接过密信,见上面用歪歪扭扭的秦文写着“项燕叛楚,人人得而诛之”,忽然冷笑:“他自己私通秦军时,倒不说‘叛楚’二字。传我令,水师放慢速度,派小艇去航道探查,若有百姓渔船,尽量驱离,莫伤无辜。”
“可秦军催得紧,”副将急道,“蒙恬将军说,三日内若不能扫清航道,他就要用投石机强攻了。”
项燕望向远处隐约可见的郢城轮廓,那里曾是楚国的心脏,如今却成了熊完的赌桌。
他沉默片刻,对传令兵道:“去告诉蒙恬,给我五日。五日之内,我必让航道畅通——但秦军入城后,不得烧杀抢掠,否则项某即刻率水师退回江东,与他死战到底。”
郢城的宫墙下,熊完正逼着百姓搬运石块加固城门。
一个老者抱着孙女跪在地上,哭道:“太子,家里的口粮都吃完了,孩子快饿死了,求您放我们出城吧!”
“放你们出去,给秦军当向导吗?”熊完一脚踹翻老者的粮袋,糙米撒了一地,“谁再敢言降,斩!”他转身对身边的内侍道,“去告诉项燕的家眷,若项燕敢攻城,就把他们的人头挂在城楼上!”
内侍刚要动身,忽然有人高喊:“秦军来了!”
熊完抬头,见西北方向尘土飞扬,蒙恬的骑兵正沿着江岸疾驰而来,领头的骑士举着秦字大旗,旗尖几乎要触到郢城的城楼。
他腿一软,竟瘫坐在城砖上:“项燕……他真的引秦军来了!”
三日后,项燕的水师终于抵达郢城外围。他没有立刻攻城,而是派使者带着一封信登上城楼,信中只有一句话:“开城降秦,可保百姓无虞;负隅顽抗,项某亲率水师踏平郢城。”
熊完看着信,忽然歇斯底里地大笑:“他项燕算什么东西!也配劝我投降?来人,把项燕的老母押到城楼,我要让他亲眼看着,叛楚的下场!”
当白发苍苍的老夫人被推到城楼时,项燕正站在船头。
老夫人看见儿子的旗舰,忽然挣脱卫兵,朝着江面大喊:“吾儿!楚国已不可救,莫要为昏君枉送性命!保百姓,保项氏,才是正途!”
话音未落,一支冷箭穿透了老夫人的胸膛。熊完握着还在颤抖的弓,狞笑道:“项燕,看到了吗?这就是叛我的下场!”
“竖子!”项燕目眦欲裂,拔剑直指城楼,“传令!水师强攻!”
刹那间,云梦泽上鼓声雷动。
楚国水师的撞船冲向城门,秦军的投石机也开始轰击城墙,砖石飞溅中,项燕的声音在江面回荡:“攻破城门后,只杀熊完及其党羽,不伤百姓!”
咸阳宫的书房里,嬴政正听着李斯汇报魏地的春耕情况。“魏人今年种了三成占城稻,邯郸太学的学子改良了灌溉渠,百姓都说‘大秦的法子能让土地生金’。”李斯笑着递上税册,“仅大梁一地,春税就比去年多收了两成。”
嬴政翻着税册,忽然问:“楚地有消息吗?”
“刚收到蒙恬的密报,”李斯从袖中取出帛书,“项燕已开始强攻郢城,熊完负隅顽抗,还杀了项燕的母亲。不过……项燕严令士兵不得伤及百姓,秦军也按兵不动,只在外围接应。”
嬴政指尖一顿:“项燕倒是个顾全大局的。告诉蒙恬,破城后,让项燕主持楚地水师整编,给他个‘楚地水师都尉’的头衔——他若能安抚好楚地水师,比杀十个熊完有用。”
“那熊完呢?”李斯问道。
“废为庶人,流放蜀地。”嬴政放下税册,“楚地百姓恨他入骨,杀了反而让他落个‘殉国’的名声,不如让他活着看楚地如何在大秦治下变好。”
郢城的城门破了。项燕的水师士兵率先冲入城内,他们没有像楚兵预想的那样烧杀抢掠,反而挨家挨户敲门:“秦军入城,勿慌,照常生活者,秋税减免三成。”
当项燕走进王宫时,熊完正缩在王座下发抖。项燕看着这个害死母亲的仇人,忽然收起了剑:“秦军要留你一命,去蜀地吧。好好看看,什么是真正的治理。”
熊完抬起头,眼中满是不解:“你不杀我?”
“杀你脏了我的剑。”项燕转身走向宫外,“楚国亡了,但楚地的百姓还在——他们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此时的蒙恬已在宫门外等候。见项燕出来,他拱手道:“将军大义,蒙某佩服。秦王有令,楚地水师暂由将军统领,整编后划归大秦水师序列。”
项燕望着街上渐渐安定下来的百姓——有人打开门做生意,有人给士兵递水,孩子们甚至捡起地上的箭矢当玩具。他忽然对蒙恬道:“我有个条件,楚地的学堂,要教楚文,也要教秦文;楚地的律法,要遵秦律,也要留楚俗——让百姓慢慢融,不要急。”
蒙恬大笑:“将军与秦王想到一处去了。韩非大人已在赶来楚地的路上,专门负责律法融合之事。”
半月后,韩非抵达郢城。他没有急着颁布新律,而是带着弟子走访市井,记录楚人的习俗。在一家酿酒作坊里,掌柜的捧着陶罐道:“大人,楚地的酒要用云梦泽的水酿才香醇,秦律若要统一酒税,能不能让我们按古法酿酒?”
韩非笑着点头:“只要不违秦律,古法可留。明日我就让人把楚地酿酒的法子记下来,编入《秦律·工商篇》,让天下都能喝到楚地的好酒。”
消息传开,楚地的百姓渐渐放下了戒备。项燕的水师在整编时,有老兵担心被秦军排挤,项燕便带着他们去见蒙恬。蒙恬指着操练场上混编的秦楚士兵:“你们看,秦兵学楚人的水战,楚人学秦人的阵法,日后都是大秦的将士,不分彼此。”
老兵们看着秦兵笨拙地划着楚式小船,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声里的隔阂,悄然消融。
咸阳宫的夏夜,嬴政站在廊下,听着绿萝念楚地传来的奏报:“郢城商户已复业八成,学堂开课,学子半数是楚人……”
“项燕呢?”嬴政忽然问。
“项将军在整编水师,还派人去江东接家眷,说要在楚地长住。”绿萝答道,“他还托人送了一坛云梦泽的酒,说请大王尝尝楚地的味道。”
嬴政接过酒坛,开封时酒香四溢。他斟了一杯,望着东方的夜空——那里,燕、齐的方向还隐在夜色里,但他知道,用不了多久,那里也会飘起大秦的炊烟。
“告诉蒙恬,”嬴政饮尽杯中酒,“楚地安稳后,先取燕国。让项燕率水师沿海东进,配合王翦的陆军,两面夹击——慢些无妨,要让燕人看到,归降大秦,日子会更好。”
夜风拂过宫墙,带着远处太学的读书声。嬴政望着星空,忽然想起魏地的歌谣,便轻声哼了起来:“秦水流,楚水长,共入大河奔东方……”这一次,他哼得格外清晰,仿佛已看见天下归一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