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言侧头看他,鼻尖蹭过他的发丝:“百姓惨死,换谁都会失态。只是光怒没用,得让活着的人,不再重蹈覆辙。”
苏烬低笑一声,环着他的手臂收得更紧些,下巴在他肩窝蹭了蹭,带着点戏谑:“阿言这皇帝陛下,可比我这君上狠多了。夷三族——这旨意传下去,保管那些守城的将士夜里都得睁着一只眼睡。”
凌言侧头瞥他,眼尾微扬,带了点被戳破心思的无奈:“狠?比起屠城的蛮族,比起开门献城的叛徒,这点惩戒算什么?”
他挣开苏烬的怀抱,“再说,跟你这刚才在御书房里摔爵骂娘的比,谁更吓人?”
苏烬被他说得一噎,金瞳里漾开笑意,伸手想去牵他的手,却见凌言抬手按住了肚子,眉峰微蹙:“行了,别贫。我教那些新弟子一上午课,腹中空空,刚到承乾宫想垫垫肚子,听说你在这儿动怒,饭都没吃就跑来了。”
话音刚落,苏烬脸上的笑意顿时敛了些,换上几分急色,抬手便往外扬声:“来人!”
殿外侍立的内侍慌忙应声:“奴才在!”
“去承乾宫传晚翠,”苏烬声音里带了点不容置疑的急切,“让她把备好的午膳都挪到御书房来,多快些——你们陛下饿得怕是走不动路了。”
内侍刚要退下,苏烬又补了句:“再让小厨房添个冰糖炖雪梨,温着端来。另外,让洒扫的宫人进来,把地上的碎瓷收拾了,炭盆也换盆新的,这殿里炭气都快散了,仔细冻着你们陛下。”
“是!奴才这就去办!”内侍不敢耽搁,转身快步去了。
凌言看着他一连串吩咐,挑眉道:“至于这么紧张?我还没到走不动路的地步。”
“怎么不至于?”苏烬走到他身边,替他拂去鬓角散乱的发丝,指尖触到他微凉的耳廓,眉头又皱了皱。
“初冬风凉,你从承乾宫跑过来,定是受了寒。等会儿多喝两碗热粥,那翡翠虾仁你往日爱吃,让晚翠多备了些。”
凌言没再反驳,只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初冬的风带着点清冽的寒意涌进来,卷走了殿内残留的滞闷檀香。
远处宫墙顶上覆着层薄霜,檐角的铜铃被风吹得轻响,倒比刚才满殿的焦灼气顺耳多了。
“方才看军报,蛮族破城用的是火攻?”他忽然开口,目光望向远处的天际。
苏烬走到他身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嗯,军报上说,他们带了硫磺硝石,夜里架云梯强攻时,竟从城下抛火油桶,守城的兵士没防备,城门楼子先着了火。”
凌言指尖叩了叩窗棂:“卫凛带镇北军去平州,得让他多备些防火的水龙和沙土。蛮族既然用了这招,保不齐还会再用。”
“我已经让人在旨意里添了。”苏烬握住他的手,往自己掌心拢了拢,“你放心,卫凛是老将,稳妥得很。”
说话间,殿外传来轻缓的脚步声。晚翠带着几个宫人端着食盒进来,见地上碎瓷已被收拾干净,新换的炭盆正燃得旺,忙指挥着把食盒里的菜肴一一摆到临时架起的小案上。
翡翠虾仁莹润如玉,红烧鹿肉香气醇厚,粳米粥冒着热气,连那碟凉拌藕丝都重新淋了热酱汁。
“陛下,君上,午膳备好了。”晚翠躬身退到一旁。
苏烬拉着凌言走到案前,盛了碗粥:“快趁热吃,粥熬得软糯,刚好垫肚子。”
凌言接过粥碗,暖意顺着指尖漫上来。
抬眼时,见苏烬正看着他,金瞳里没了方才的戾气,只剩温温和和的光,像初冬午后难得的暖阳。
他舀了一勺粥送进嘴里,软糯的米香混着淡淡的桂花香在舌尖散开。
凌言咽下口中的粥,暖意从喉咙一路淌到胃里,紧绷了半日的神经渐渐松缓。
抬眼看向苏烬,见对方只望着他,自己面前的碗却动也未动,便用银勺敲了敲他的碗沿:“你也吃,方才动那么大肝火,不多填些东西,夜里该胃疼了。”
苏烬这才拿起筷子,夹了一筷鹿肉放进他碗里:“你先多吃点。”鹿肉炖得酥烂,酱汁裹着肉香,凌言确实饿了,没再推辞,小口吃了起来。
殿内炭盆燃得正好,映得两人衣袂都暖融融的。晚翠端来的冰糖炖雪梨温在小炉上,甜香混着饭菜香,驱散了最后一丝因军报而起的滞闷。
“暗卫那边,多久能有消息?”凌言忽然开口,舀粥的动作没停。
苏烬嚼着饭,含糊道:“李嵩带着家眷,拖家带口跑不快,暗卫骑快马追,最多三日。”他顿了顿,语气沉下来,“我倒要看看,他怎么跟我解释那扇开着的城门。”
凌言抬眸,目光清亮:“未必是他主动开门。”
苏烬挑眉:“哦?阿言觉得另有隐情?”
“不好说。”凌言夹了只虾仁,“李嵩虽不算名将,却也守了云州五年,蛮族小股骚扰从未让他失过分寸。这次三万守军,竟挡不住万余散兵,还被从内部破城,太蹊跷。”
他剥去虾仁的壳,递到苏烬嘴边,“或许……是有内鬼。”
苏烬张口接住,舌尖尝到虾肉的清甜,也品出凌言话里的意思:“你是说,有人在军中安了钉子?”
“可能性很大。”凌言收回手,自己也吃了只虾仁,“蛮族突然敢动云州,又恰好知道城门防守的破绽,若说没人通风报信,我不信。”
他放下筷子,指尖在案上轻点,“等抓到李嵩,先别急着审,让暗卫查查他近半年接触过的人,尤其是蛮族那边的细作。”
苏烬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若真是有内鬼,揪出来比杀一个李嵩更重要。”他给凌言盛了碗汤,“先吃饭,这些事等吃完了再写密信给暗卫。”
凌言接过汤碗,温热的汤滑入喉咙,暖意更甚。
他看着苏烬专注为他布菜的侧脸,领口还留着方才被他揉皱的痕迹,却丝毫不显狼狈,反倒添了几分霸气之姿。
“下午我要去国子学,那些新弟子刚入门,心性不定,得盯着些。”凌言忽然说。
苏烬抬眼:“让内侍备轿,别再走着去了,风大。”
“几步路罢了。”凌言失笑,“你当我是瓷娃娃?”
“在我这儿,你就是。”苏烬语气笃定,夹了块软糯的山药放进他碗里,“吃完歇半个时辰再去,不然下午该犯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