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指尖刚触到铜镜边缘,镜面突然迸出蛛网般的裂痕。不是寻常碎裂,那些银线似的裂纹竟在蠕动,像无数条受惊的银蛇钻进紫檀木镜框。他猛地缩回手,指腹还残留着镜面的冰凉——不对,那触感更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的活物皮肤,带着微不可察的震颤。
窗外的月光恰在此时被乌云吞尽,书房骤然沉入浓墨般的黑暗。案头那盏琉璃灯却自行亮起,灯芯爆出三朵金焰,将沈砚的影子投在墙上,竟比他本人多出半截脖颈,像被什么东西从背后踮脚托着下巴。
“小心镜中影,莫捡碎镜光。”
苍老的声音从铜镜裂纹里渗出来,带着水汽氤氲的湿意。沈砚瞳孔骤缩,这是师父羽化前说的最后一句话。他记得当时师父枯瘦的手指正指着藏经阁那面镇馆古镜,镜中恰好映出窗外掠过的一群夜鹭,翅膀展开时像无数只垂落的白幡。
此刻裂纹深处浮出细碎的光斑,拼凑成半个模糊的人影。那人穿着月白道袍,袖口绣着半朵将开未开的玉蝶花——正是沈砚自己的衣袍纹样。但“他”的脖颈处缠着几圈暗红绸带,渗出的血珠滴在镜面,竟顺着裂纹爬到沈砚脚边,在青砖上晕开一朵朵极小的蝶形印记。
“你把它藏哪儿了?”镜中人影的嘴唇没动,声音却像直接凿进沈砚耳骨,“那只断翅的玉蝶,本该与镜魂共生的。”
沈砚猛地攥紧袖中玉蝶佩。玉佩不知何时变得滚烫,棱角硌得掌心发疼。这是三年前在忘川渡口捡到的残件,蝶翼断了半片,却总在月圆夜发出蜂鸣般的震颤。此刻佩身刻着的云纹突然亮起,像被点燃的灯芯,将他的手腕映得透亮,能看见皮下血管里流动的淡金微光——那是修习《苍澜诀》才有的灵力色泽。
“咔嚓”一声脆响,铜镜最中央的碎片突然弹起,悬在半空。碎片里映出的不是沈砚的脸,而是片翻涌的血海,无数只断翅玉蝶在血浪里沉浮,每只蝶翅上都贴着张人脸,有男有女,眉眼间竟都带着与沈砚相似的轮廓。
“三百年了,该还了。”镜中人影的声音陡然尖利,像碎玻璃刮过冰面,“当年你盗走镜心时,就该知道会有这天。”
沈砚突然想起师父临终前塞给他的那卷残帛。当时没来得及细看,此刻情急之下摸出展开,月光恰好从云缝漏下,照亮帛上朱砂字:“镜魂蚀主,以蝶为饵,碎镜之时,血契方解。”最后四个字墨迹淋漓,像是用指尖直接蘸血写就,笔画末端还拖着几缕暗红丝絮,在风里微微颤动。
悬在空中的镜碎片突然炸开,化作漫天银粉。不是消散,而是像活物般钻进沈砚的衣襟。他喉间涌上腥甜,却在呛咳的瞬间看见诡异的景象:自己的指甲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长,泛着青灰色的光泽,指尖触到的案几竟无声无息陷下去,留下五个深痕——那分明是镜中人影方才按在镜面上的指印形状。
玉蝶佩突然发出震耳欲聋的蜂鸣,断翅处涌出淡金色的光流,在沈砚胸前织成半面蝶翼。那些钻进衣襟的银粉像是被烫到,纷纷尖叫着往外逃,在空中聚成一团模糊的白影,正是镜中那截缠着血绸的脖颈。
“忘川渡的账,总得有人还。”白影发出的声音开始扭曲,一半是沈砚自己的语调,一半是无数人叠加的哀嚎,“你以为藏起镜心,就能躲得过轮回镜的反噬?”
沈砚突然明白过来。三年前在忘川渡口捡到的不是玉碟残件,而是被人故意留下的镜心。那些在血浪里沉浮的人脸,都是历代被镜魂吞噬的宿主。他猛地扯断颈间玉佩的红绳,将那半只玉蝶狠狠按向墙面——那里不知何时浮现出一面无形的镜子,佩身接触的瞬间,整面墙突然渗出淋漓的血水,顺着砖缝汇成溪流,漫过他的靴底时,竟传来刺骨的寒意。
玉蝶佩在墙面上发出滋滋的灼烧声,断翅处缓缓生长出半片新翼,金纹流转间,映出墙后无数双窥视的眼睛。沈砚盯着那些眼睛里的自己,突然发现每个倒影的右耳后,都有一颗米粒大的朱砂痣——那是他从出生就带有的印记,此刻却在镜影中渗出暗红的血珠。
“原来我早就成了你的饵。”他轻声说,指尖的玉蝶佩突然爆发出刺目的金光。整面墙在轰鸣中碎裂,露出后面幽深的暗道,而那些渗血的砖缝里,正爬出无数只断翅的玉蝶,每只蝶翼上都清晰地印着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