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坠入暗道的刹那,耳畔炸开千万只蝴蝶振翅的嗡鸣。那些从墙缝钻出的断翅玉蝶并未散去,它们的鳞粉在幽暗里迸出荧蓝火花,像被揉碎的星子洒了满身。他伸手去拂,指尖却穿过蝶群——原来这些生灵早已化作镜中虚影,真正的威胁正从脚底升起。
靴底碾过的不是砖石,是层薄薄的镜屑。它们在掌心簌簌碎裂时,竟渗出温热的液体,腥甜气混着腐木味钻进鼻腔,与三年前忘川渡口的河水气息如出一辙。狼毛挂坠突然烫得灼手,金属狼牙深深嵌进掌心,血珠滴在镜屑堆里,竟凝而不化,渐渐聚成枚微型铜镜。
“这不是暗道。”沈砚猛地抬头,冷光扫过头顶——无数面碎镜悬在穹顶,每片残镜都映着个扭曲的自己:有的右眼嵌着玉蝶,有的脖颈缠着血绸,最骇人的那片里,“他”正用狼毛挂坠划破自己的咽喉。
挂坠的蜂鸣声突然尖锐,沈砚瞥见镜中自己的右耳后,朱砂痣正渗出蛛网状的血纹。这才惊觉脖颈早已被冷汗浸透,那些血蝶虚影掠过皮肤时,留下的不是凉意,是细碎如刀片的割痕。
“镜渊三千重,一重一枯荣。”
苍老的声音从镜屑堆深处传来。沈砚扒开层层镜片,发现底下埋着半截青铜灯台,灯芯早已成灰,灯座却刻满玉蝶纹。当他指尖触到纹案时,灯座突然自转,露出藏在其中的羊皮卷——墨迹泛着暗红,像是用指尖蘸血写成:“摇光观第七代观主沈临渊,以血契镇镜魂于渊底,后世持玉蝶者,皆为吾之替身。”
“沈临渊?”沈砚喉间发紧。这名字与师父临终前塞给他的那卷残帛上的落款一模一样。更让他脊背发凉的是,羊皮卷边缘绣着的玉蝶,左翅缺了半片,与他腰间那枚断翅佩饰严丝合缝。
此时穹顶的碎镜突然齐齐转向,镜面折射的光在对面石壁上拼出幅星图。北斗第七星“摇光”的位置,赫然嵌着块与狼毛挂坠材质相同的狼牙,只是上面布满咬痕,像是被人生生啃过。
“原来镇物不是挂坠,是...”沈砚话音未落,星图突然渗出鲜血。那些血顺着星轨游走,在地面汇成道溪流,溪水里浮着无数细小的铜镜,每个镜中都有只眼睛在眨动——正是他右耳后那颗朱砂痣的形状。
玉蝶佩在此时发烫,断翅处涌出的金流不再温顺,竟像有生命般往他皮肉里钻。沈砚看见自己的手背浮现鳞片,指甲变得尖利如蝶爪,与方才镜中那个割喉的虚影渐渐重合。
“抗拒只会让镜魂更快吞噬你。”
石壁后传来脚步声,不疾不徐,却让整座暗道都在震颤。沈砚转身时,正撞见道月白身影从镜光中走出——那人穿着明代道袍,脖颈缠着渗血的绸带,右耳后同样缀着颗朱砂痣,连腰间玉蝶佩的断翅角度都分毫不差。
“三百年了,你终于肯承认自己是沈临渊了。”道袍人抬手时,沈砚才发现他掌心握着半枚狼牙,与星图上那块严丝合缝,“当年你偷换血契,让镜魂反噬整个摇光观,以为躲进轮回就能逃脱?”
挂坠突然炸开强光,沈砚在剧痛中看清真相:道袍人脖颈的血绸下,是与自己相同的狼毛挂坠勒痕;他腰间玉蝶佩的断翅处,刻着极小的“砚”字——那是他十岁时偷偷刻下的记号。
“我们本就是同一个人。”道袍人的脸在镜光中忽明忽暗,渐渐与沈砚的面容重叠,“血契不是镇物,是让镜魂认主的凭证。”
此时所有碎镜同时碎裂,镜屑在空中凝成只巨大的玉蝶,翅膀上布满无数张沈砚的脸。玉蝶俯冲的刹那,沈砚听见两种声音在脑中炸开:一是师父临终的叹息,二是自己十岁时的哭喊——原来当年在忘川渡口捡到的不是玉蝶佩,是他自己从轮回中抛回现世的信物。
狼毛挂坠与道袍人掌心的狼牙终于拼合,迸发的金光将血蝶群震得粉碎。沈砚感到右耳后的朱砂痣彻底绽开,第三只眼睛在眉心缓缓睁开,镜渊深处传来锁链崩断的巨响。当他看清深渊底部那具被无数铜镜刺穿的躯体时,终于明白师父那句话的真正含义——
“镜魂蚀主,从来不是吞噬,是唤醒沉睡的另一个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