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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2章 星河逆流·紫晶劫生

第二卷 第462章 星河逆流·紫晶劫生

死亡的气息从未如此浓郁,粘稠得仿佛凝固的暗青色寒水,渗入林殊碎裂的每寸筋骨,浸透他濒临枯竭的神魂。噬魂杵的投影撕裂苍穹,冰冷的吞噬之力几乎冻结了时间,那凝聚着亿万哀魂、缠绕着暗金神辉的巨杵,带着形神俱灭的最终裁决,正以不可逆转之势向着他点落!

归墟海在咆哮,青铜巨兽的无头尸骸喷洒着粘液沉入深渊,空间因这绝对法则的碾压而哀鸣、塌陷!

就在这天地倾覆、万籁俱寂的刹那——

嗤!

一声微渺,却清晰得如同割裂命运本身的轻响!

林殊怀中,那被他的残存体温包裹的半截桃木簪,竟自行挣脱!簪体绽放出前所未有的、近乎透明的光芒!这光,非赤非金,非星非尘,是燃烧到极致后的涅盘余烬,又似沉淀了万古沧桑的守护烙印!光芒无视了那即将落下的灭世杵影,也屏蔽了归墟海的绝望死意,它…径直刺破了林殊与他腰间初火玉佩的感应联系!

并非阻断,而是一种…更本质的、指向核心的烙印连接!

嗡!!!

桃木簪的尖端,死死抵在了林殊小腹处,那原本由混沌神炎道花雏形枯萎坍缩后所形成的、布满了毁灭裂痕、空茫死寂的混沌漩涡核心!

仿佛溺水者最后的稻草攥入手中,又似早已注定的归途在绝望尽头豁然洞开!

“归墟…归墟…墟中之门,不渡死魂…唯…生念一线…以……残……印……为…舟……”

一道微弱到几近破碎、带着无尽疲惫与母性温柔的意念,如同穿透亘古时光的残响,透过桃木簪,狠狠烙印在林殊神魂的最深处!

那印记模糊、残破,却带着一种与噬魂杵投影中那个冰冷宏大的“噬”字神纹截然相反的气息——微弱,却蕴藏着生之起始、守护万物循环的古老奥义,就像归墟海本身那埋葬一切又孕育一切的矛盾本质!

桃木簪所指引的归墟之门,需要的不仅仅是一个印记的牵引…它更需要…一道承载着强烈“生”之意志的血肉之舟!一道愿意将自身化为舟楫、渡尽死劫,只为护持所念之人踏入未知彼岸的…祭献之灵!

电光石火!林殊那被剧痛和力竭碾磨得几乎熄灭的意识,因为这最后的烙印而爆发出最后的清明与决绝!

素心坠门!噬杵灭顶!他已无路!亦无力!

但…还有一条路!

以他这具残破之躯为材!以他最后燃烧殆尽的神魂为薪!以桃木簪中母亲那残存的、指向归墟之门的守护烙印为引!更以…那正被他死死护在神魂本源深处、被初火玉佩气息重重包裹禁锢的…素心的一缕微弱魂光为目的地!点燃…最终的逆命之火!

这火,不是焚敌,只为渡己渡人!

他要以自己的残躯道基为舟,燃烧最后的薪柴,强渡归墟!将素心的魂光送达那片未知!同时…借着归墟之门开启时那超越时空因果的混乱之力…强行屏蔽他自身的存在痕迹,撇清那刻骨铭心、让饲天印化身紧追不舍的宿命因果!

代价?必然是彻底的寂灭!形神俱灭!意识湮灭!

但对林殊而言,这是他能为素心、能为可能尚存的逆天盟残部、也为这尚未彻底绝望的反抗天道之路…做的最后一件事!赌上一切!

“素…心……”

一个名字,饱含着万语千言与无穷的不舍,在他神念中只化为无声的喟叹,却比任何誓言更重万钧!他的神念之力瞬间收缩至极致,如同无形的巨手,将怀中素心那缕微弱至极的魂光,连同桃木簪一起,狠狠推向他丹田处空茫混沌的漩涡中央!

“初火!借你残焰一用!”

几乎是同时!林殊的神念如同无形的利箭,狠狠刺入那枚光芒黯淡、悬浮在他腰侧、内里星尘烬灭的初火玉佩核心!

嗡——!!!

沉寂的玉佩骤然爆发出回光返照般的极致赤金光芒!婴孩的虚影竟再次凝聚,不再是曾经的懵懂好奇,也不再是刚才的暴怒威严,那张稚嫩的小脸上,此刻竟是一片漠然!冰冷的漠然!仿佛林殊的举动…对它而言,只是一种…迟来的觉醒预兆!

但这漠然,并未阻止玉佩燃烧!林殊的命令像是钥匙,瞬间点燃了玉佩核心积存的最后也是最为爆裂的力量!

轰隆!!!

无法想象的巨爆在林殊体内、更在归墟之门的上空轰然爆发!

并非向外攻击,而是向内坍塌!向内焚烧!

林殊那庞大却如同破碎琉璃巨人般的身躯,瞬间被自他丹田核心爆发出的、包裹着初火玉佩最后神威的暗金色火焰彻底吞噬!这股火焰中,熔炼着他碎裂的神骨,汲取着他干涸的神血,裹挟着他濒临粉碎的神魂本源!更有桃木簪上那指向归墟之门的微弱烙印之光!所有的一切,被这股由内而外燃起的涅盘之火…强行熔铸!

熔铸成一艘…介乎于虚实之间、由混沌神炎残骸为龙骨、由林殊不屈意志为船体、由桃木簪烙印守护为帆、由初火玉佩最后神威为驱动的…渡世之舟!此舟不过尺许长,通体流淌着暗金岩浆般的光泽,表面布满了不断诞生又不断湮灭的混沌漩涡,透着一股横渡归墟万劫不磨的悲壮气韵!

咻——!!!

这艘以林殊为材、以燃烧自我为代价熔铸出的混沌渡世舟,在噬魂杵投影携带的毁灭法则触碰到它的前一个刹那,如同被无形巨手猛地拽动,化作一道撕开混乱与死寂的暗金光痕!带着素心的魂光和半截桃木簪,骤然加速,狠狠撞向下方的寒水空洞!直扑那道在混乱能量中若隐若现的古老青铜门户!

“逆五行…焚舟!阻……”

噬魂杵那冰冷宏大的意志似乎察觉到了这超越常规的变数,声音中透出一丝惊怒!投影的速度骤然加快!巨大的“噬”字神纹旋转着压下,试图将那道暗金光痕连同下方的归墟之门一起碾碎湮灭!

然而,还是晚了!

那混沌渡世舟撞上青铜门户的瞬间,并非想象中毁灭性的碰撞!而是…一种诡异的融入!

嗤——!

如同赤红的烙铁投入深寒的冰海!巨大的青铜门户在接触到混沌渡世舟的瞬间,表面无数残破的符文瞬间变得滚烫、赤红!紧接着,一种深邃得连光线都被扭曲吞噬的恐怖吸力猛地从门缝深处爆发出来!

嗡!!!

整个归墟海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搅动!暗青色的寒水疯狂旋转,形成一个贯通天地、连接门内未知的无底深渊漩涡!漩涡的中心,正是那微微开启了一丝缝隙的归墟之门!

咻!

混沌渡世舟拖着长长的暗金尾焰,带着林殊最后燃烧自我的意志、素心的魂光以及桃木簪的烙印,如同扑火的流星,一头扎入了归墟之门那道狭窄的门缝之中!瞬间消失不见!

“不——!!!”

噬魂杵的宏大意志第一次流露出强烈的不甘与愤怒!巨大的投影如同失控的山岳,狠狠撞在了归墟之门上!

砰——!!!

惊世撞击!

足以毁灭数十星辰的恐怖能量在归墟之门表面轰然爆发!巨大的青铜门户剧烈震颤!门体表面的残破符文发出刺耳的哀鸣,无数古老篆文被硬生生从门板上震飞、崩解,化作点点流萤消散!整个门体以被撞击点为中心,瞬间蔓延开无数蜘蛛网般的巨大裂纹!裂纹中流淌出粘稠如血的殷红神光!

咔嚓嚓——!!!

令人牙酸的金属碎裂声令人心悸!整座庞大的青铜门户竟在噬魂杵投影这全力一撞之下,从中央位置被撞出了一个人形巨坑般的塌陷!门体结构濒临崩解!

然而,门……终究没有被完全撞破!那道吞噬了混沌渡世舟的缝隙已然消失!归墟之门并未如噬魂杵意志所愿彻底洞开!它扭曲着,哀鸣着,巨大的裂口如同淌血的巨口,但门内那片不可知、连天道意志也无法轻易窥探的终极混沌,已然闭合!

汹涌的暗青色寒水疯狂倒灌,试图填补门前的巨大空洞与裂缝,却被门体碎裂处流淌出的殷红神光阻碍,发出“嗤嗤”的剧烈反应声!整个区域混乱到了极致!

“亵渎归墟…扰乱因果…逆五行…林殊!你…逃不掉…诸天万界…无你容身之地!”

冰冷宏大的意志带着前所未有的肃杀与追踪的决心,回响在混乱的归墟海之上。巨大的噬魂杵投影缓缓收回,化作暗金光流退回那巨大的空间裂缝深处。裂缝随即闭合,如同从未出现过。唯有那遍布裂痕、残破欲坠的青铜巨门,以及被血色神光与寒水纠缠的漩涡,无声地诉说着刚才那惊天动地的一瞬。

残骸遍布的死寂海面上,只剩下几块漂浮的惨白骨殖。

老瘸叔拖着残破的金属腿,奋力将失魂落魄的赤鸢拉上一块浮骨。他看着远处那几乎被撞碎的青铜巨门,感受着门体残留的、几乎彻底消散的林殊气息,独眼中浑浊一片,布满裂纹的脸颊无声地抽搐着,最终只剩下死寂的空白。

归墟之门深处。

无尽的混沌!非黑非白,非光非暗。在这里,时间和空间失去了恒定的形态,如同被投入搅拌机的琉璃彩带,肆意地扭曲、拉伸、破碎、重组。因果之力如同断裂的蛛丝,胡乱漂浮着。过去、现在、未来的影像碎片如同走马灯般疯狂闪现、湮灭。

没有任何声音。绝对的死寂足以让神只发狂。

在这片混乱归墟的核心湍流之中,那艘暗金色的混沌渡世舟,如同在惊涛骇浪中挣扎的枯叶,被狂暴的时空乱流疯狂撕扯、击打着。舟体表面的混沌漩涡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急剧黯淡!构成舟体的林殊残躯道基物质,发出哀鸣,寸寸崩解、湮灭!

舟内核心,林殊最后凝聚的神念如同风中残烛,摇曳欲灭。巨大的痛苦早已超出了肉身的界限,那是本源在毁灭,存在在抹除。支撑着这缕残念不灭的,唯有紧紧锁住那核心处的一缕微弱魂光——素心!

透过暗淡的舟壁,神念“看到”舟体正在急剧消融,如同坠入星火的蜡像。他最后的守护意志疯狂燃烧!驱动残存力量灌注渡世舟!更…开始引动桃木簪上那指向归墟之门的最后烙印!

烙印的光辉被彻底激发!不再指向归途,而是化作一道锐利无匹的破界之矛!它瞬间锁定了混乱涡流深处、某一片相对“凝固”的时空碎片区域!

“锁定…锚点…以我…燃尽为薪…渡你…往生!”

林殊的神念发出无声的呐喊!

轰——!!!

整个混沌渡世舟猛地向内坍缩!最后残余的林殊血肉、神魂本源、连同那枚光芒彻底黯淡下去的初火玉佩残骸…被极限压缩!化作一团璀璨到极致、蕴含着他一切存在信息的本源烙印火光!

这团烙印火光猛地炸开!如同最后的烟花,百分之九十九的能量和物质瞬间被注入那根烙印破界矛!矛尖炽亮如恒星的熔核!

咻——!!!

破界矛带着渡世舟最后的本源火光核心(林殊的存在烙印与部分神魂碎片)以及素心的魂光,如同穿越万古的流星,狠狠撞入那片被锁定的相对“凝固”时空碎片!

剧烈的冲击!

包裹着林殊存在烙印的神魂碎片在剧烈的空间转换法则撕扯下,瞬间承受不住!其中蕴含着他前世绝大部分记忆、情感、力量印记的部分碎片,如同被击碎的琉璃器皿,骤然崩离主体!

这些碎片并没有像舟体物质那样湮灭在混乱归墟中,而是被一股奇异的牵引力捕捉!一道无比细弱、却坚韧到难以想象的淡金色丝线,不知何时悄然浮现,穿透了归墟的混乱,死死缠绕在那些飞散崩离的记忆碎片核心之上!

因果丝!林殊以自身意志强行具象、曾试图改写局部天道的因果之线!

它护住了林殊烙印最核心的一缕——那份烙印着青山劫火、万界坟场挣扎、噬魂狂帝血脉根源、乃至素心面容的记忆核心种!然后猛地拉扯!

这股拉扯之力,与桃木簪破界矛锚定的新时空坐标之力,形成了绝妙的配合!

百分之九十九的力量与破界矛一同刺入新世界壁垒,将那包含林殊所有力量的崩解碎片留在归墟深处!仅仅携带着那缕核心生命烙印和最核心的部分记忆碎片!

嗤——!!!

如同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厚实的冰壁!

归墟的混乱涡流被这股极度凝聚的、以林殊燃尽一切为代价的力量强行贯穿出一个短暂的、微小的“孔洞”!素心的微弱魂光被桃木簪烙印的守护之力包裹,化作一道几乎不可见的流光,瞬间被吸入孔洞,消失在了归墟之门未知坐标的另一端!

而在同一刹那!

那枚仅剩包裹着林殊核心生命烙印和部分记忆碎片的神魂本源,被那坚韧的因果丝狠狠一拽!如同弹射而出的鱼卵,在那孔洞闭合前的最后一瞬,借助着素心魂光被送走形成的空间涟漪波动,诡异地改变了最后的轨迹!

它并未完全离开归墟的影响范围!而是在归墟外围一片相对稳固、但充满死寂与遗忘法则的“缓冲地带”——万神陨落墓场边缘——被那淡金色的因果丝强行锚定、拽入了一道同样被撕裂开的、规模更小、更隐蔽的空间缝隙之中!

噗!

如同水泡破灭。

淡金色的因果丝在完成使命的瞬间,彻底崩断,消散于归墟的混乱虚无中。林殊的存在痕迹、属于逆五行狂帝林殊的因果宿命…在这一刻,被他的燃尽为舟、碎忆留痕、因果缠丝的壮烈牺牲,生生从诸天万界的天道追踪网络里…抹去了关键一环!

紫晶神域。

神穹浩瀚,星辰稀疏。

这是一片被“秩序”与“固化”统治的中千世界。所谓秩序,并非天道无私,而是神域的主宰者们强行定下的铁律。固化,则是资源被极少数势力牢牢掌控,亿万年不变。

荒芜的矿区边缘。

“陨星坠落!西北贫瘠矿带!”

“神力波动近乎于无…混杂大量死寂法则气息…是万神墓场吹来的尘埃垃圾罢了!”

“不必理会,让外围的贱民矿工去收拾残骸,提炼点废晶即可。”

死寂荒凉的褐铁矿脉深处。一条狭小的、布满尘埃岩屑的山体裂缝之中。

一团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的淡金色光团,混杂着大量破碎的石块、散发着冰冷死寂气息的暗灰色能量尘埃,如同被丢弃的垃圾,沉寂在那里,黯淡无光。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数月,或许是数年。一束微弱的、来自极远处某种伴生菌菇类散发的、带着微弱生气的磷光,偶然透入了这条死寂的缝隙。

嗡……

那沉寂的淡金光团,似乎被这缕微不足道的生机触动,极其微弱地震颤了一下。核心处,一点比针尖还要渺小的、完全属于林殊生命本质最纯粹的烙印,开始艰难地汲取起周围岩石中蕴含的、驳杂到极点、贫瘠到极点的……天地元气!

与其说是修炼,不如说是最卑微的求生本能。光团缓慢地吸纳着,凝聚着,艰难地抵抗着包裹着它的、那些来自万神墓场的死寂侵蚀。

终于,在某个不知名的矿脉深夜,荒芜的月辉与矿洞深处的硫磺微光共同映照下,这团光开始了缓慢而痛苦的形体塑造。淡金色的光晕一点点向内塌陷、凝聚。

这个过程无比漫长且痛苦。它贪婪地汲取着岩壁缝隙中渗透的、带着浓郁土腥气和微量水汽的驳杂天地元气,又从矿石粉尘中剥离出微不足道的金铁之息。最终,这团能量凝聚成了一个小小的、勉强有了人形的半透明轮廓。

轮廓的核心,那一点属于林殊的生命烙印微微闪烁着,无比微弱,却透着一股绝不屈服的韧性。但围绕这核心凝聚出来的能量躯体,却异常驳杂、脆弱,充斥着各种顽固的死寂杂质和矿脉废能。它无法发声,无法移动,仿佛一阵稍强的风就能将它吹散。

它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卡”在这条冰冷狭小的岩缝深处,如同一块沉默的、被世界遗忘的丑陋矿石结晶。时间对于它毫无意义,唯有核心中那点顽强的生命烙印,在无尽的死寂和驳杂能量的侵蚀下,还在进行着微不可察却永不言弃的抵抗与蜕变。

又一个十年飘然而过。

褐铁矿脉的风沙愈发粗粝,刮过裸露的岩层,发出呜呜的哨音。西北矿带的矿工贱民们依旧匍匐在尘埃里,用粗糙的双手和短命的矿锄,挖掘着几乎榨不出多少价值的矿砂。

一条更深的、废弃已久的矿坑支脉深处。

噗——!

碎石簌簌落下。几块覆盖在外的厚重褐铁矿被一只脏污、龟裂、指缝满是黑泥的大手推开。这只手异常有力,带着一种与瘦弱身形不太相符的韧劲。

一个约莫八九岁男童的身形,从矿坑缝隙的黑暗中显露出来。

他个子不高,面庞上覆盖着一层洗不掉的矿尘污垢,看不清原本五官,唯有一双眼睛异常明亮,深黑色的瞳孔中不见丝毫孩童的懵懂或怯懦,沉淀着一种与其年纪极不相符的、近乎漠然的平静,如同深埋在冻土下的黑曜石。头发许久没有打理,蓬乱地打着结,被汗水浸成灰黑色,胡乱黏在额前和脖颈上。身上只有一件粗糙缝制的、打满补丁的褐色短褂和同样破旧的裤子,赤着一双同样沾满泥垢、布满细小伤痕的脚掌。

正是转世重修的林殊。

没有逆天血脉的异象,没有前世记忆的波澜,甚至连一个完整清晰的“我究竟是谁”的念头都模糊不清。前尘往事如同被彻底抹去的碑文,只在那夜复一夜沉入深层意识捕捉天地游离能量(修炼)时,偶尔有零星的、碎片式的画面如闪电般划过:一座被火烧红的青山(青山劫火?),一片死寂的苍白骨海(万界坟场?),一根握在手中温润如玉却已折断的半截木头(桃木簪?),一个温柔模糊的女子面容(母亲?素心?)…它们出现时总会带来一阵尖锐而沉重的头痛,迫使他立刻停止思索,回归当下这凿山开矿、为一口饱食挣扎的冰冷现实。

此刻的他,只是一个西北矿带最底层的贱民矿童,名叫石头——一个贱如泥土,连姓氏都不配拥有的代号。

“今日矿量不够,”林殊(石头)的目光扫过自己用简陋石锤和小凿费了大半日才扒拉出来的小半筐品质低劣、混杂着大量杂石的褐铁矿砂,心中无悲无喜。这点分量,连那最下等的黄糙米饼也换不来半个。饥饿像一条冰冷的毒蛇,早已盘踞在他空瘪的胃里。

他习惯性地将手掌抵在旁边一块略微潮湿的岩壁上。这是他在一次掘矿疲惫至极、意识模糊时无意中发现的能力。一股微弱的、带着冰凉感的暖流,能顺着手心细微的毛孔涌入体内,勉强抵消一丝饥饿感和身体的疲惫。他不知道这是为何,只当是这片岩壁特殊,每次能量耗尽便来此汲取片刻。

他熟练地牵引着这股微弱能量,在体内以本能的、极其粗糙的方式运转着。所过之处,原本因饥饿和劳作而传来的酸痛得到少许缓解,手脚似乎也多了一丝气力。

突然!就在他将那微弱暖流运转经过心口位置时,一股极其灼热的气息毫无征兆地从心脏深处猛地爆发开来!如同沉睡的火山骤然苏醒!这股热气极其爆烈、凶戾,带着一股要将他整个胸口焚烧殆尽的毁灭意志!

噗——!

林殊浑身剧震,如遭重锤!眼前瞬间发黑!一股铁锈般的腥甜味猛地涌上喉咙!他死死捂住嘴巴,却无法阻止粘稠的血液从指缝间渗出!

身体内那点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微弱生机,如同被投入熔炉的雪花,疯狂消融!心口那股不受控的灼热爆戾之气,更是横冲直撞,肆意侵蚀着他的经脉!剧痛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比以往所有的记忆碎片带来的刺痛,加起来还要强烈千百倍!

这是……什么东西?!他前世遗留下的……诅咒吗?!

就在这要命的剧痛几乎要摧毁他意识,体内那点仅存的微薄能量即将被那股凶戾灼热彻底吞噬泯灭的刹那——

“石头!石头哥——!”

矿洞深处,传来一个清脆但同样带着饥饿疲惫的童声呼喊,由远及近。

林殊眼中厉芒一闪!几乎是凭借着被前世无数生死锤炼出的本能,强忍着那要将意识撕裂的痛苦和体内气血的翻腾,猛地停止对那股灼热气息的所有压制念头!如同决堤!

那股狂躁的凶戾气息失去了阻挡,如同困兽出笼,瞬间顺着他方才运转微弱暖流的轨迹,猛地冲向他刚刚抵在岩壁上汲取能量那只手掌的心经劳宫穴!

噗嗤——!!!

一股无形的、极其微弱、却带着灼热狂暴意念的气息,猛地从他掌心劳宫穴喷薄而出!狠狠冲入了他掌心紧贴的那一小片岩壁内部!

无声无息!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的破裂声响起。林殊掌心下的那片坚硬岩壁表面,赫然出现了一小片龟裂的纹路!纹路中心,一小撮原本灰褐色的矿石,竟在瞬间被那股灼热气息侵入灼烧,变得微微发红、发紫,甚至透出一丝水晶般的、妖异的冷光!一股精纯凝练了千百倍、带着丝丝温热属性的能量,如同被强行从矿石里提纯萃取出来,顺着岩石的裂痕缝隙,缓缓渗出!

这气息…

林殊的瞳孔骤然收缩!

不是普通的褐铁矿脉元气!这矿石……这混杂在大量废矿中的一小撮异变石屑中……隐藏着某种从未见过、也绝不该出现在这种贫瘠矿带的东西!

紫晶髓!紫晶神域真正贵重的修炼资源!蕴含有精纯“火元”与“土元”结合而成的“晶炎”本源之力!哪怕是微量,对低阶修士也是难得的补品!

而他身体里这突如其来的反噬和诡异提纯能力……是祸?是福?

脚步声近了。

“石头哥!你躲在这儿干嘛?快走!王阎那帮人快到交矿点了!”一个同样瘦小的身影在矿道拐角出现,是邻坑的阿土,脸上也满是灰尘,只有眼里的焦急是真切的。阿土的母亲,是附近矿工中难得的识药采草好手红萱。

林殊(石头)猛地回神,顾不得仔细琢磨体内的剧变和那石壁缝隙泄露出的精纯晶炎能量。他迅速用粗糙的袖口胡乱抹掉嘴角的血迹,又用一块破矿皮草草盖住岩壁上那刚刚被他无形气息灼烧后渗出的丝丝紫晶髓碎屑。

“就来。”他声音嘶哑地应了一声,压下喉头的腥甜。迅速将那半筐废矿砂背在背上,脚步有些发虚地跟着阿土朝交矿点奔去。

“妈的!这点烂石头,喂耗子都嫌少!” 一个身材高大、穿着略好于普通矿工的粗布短打、满脸横肉的壮汉,对着林殊倒出的那半筐褐铁矿砂狠狠啐了一口浓痰。正是此地小矿霸王阎的手下之一,黑疤。他手里掂着一根沉甸甸的硬木短棍。

林殊低头垂眼,没有出声。旁边排队的其他矿童和年老矿工也纷纷低头,大气不敢喘。

“规矩懂不懂?”黑疤一脚踢翻了那本就不满的矿筐,劣质矿砂洒了一地,“这点量,顶多抵半日矿税!剩下的米粮,拿什么补?”他眼珠一转,贪婪的目光落在林殊脖颈上——那里空空如也。最终,他眼神落在了林殊放在旁边的那把虽然破旧、但石柄被摩挲得异常光滑,尖端隐隐透出微弱寒芒的自制小石凿上。

“啧,这凿子看起来倒是有点样子。拿来顶今日的份额吧!”

林殊攥着石凿的手指猛地一紧!骨节微微发白。这把凿子是他耗费了无数个夜晚,在洞窟深处找最坚硬的顽石一点一滴磨制、开锋的,比那些矿上分配的劣质铁凿好用得多,也是他仅有的、能稍微提高一点挖矿效率的工具。

“疤哥,”一个温柔但带着坚定音色的女声响起。一个挽着布巾、约莫二十七八岁的妇人挤了过来,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手里却不动声色地塞了两块巴掌大的、烤得焦香厚实的杂粮饼子到黑疤手里,“孩子小,不懂事,干了一天活也累坏了。这点东西疤哥和阎哥留着填填肚子?明日我让石头加倍补上矿量,可好?”正是阿土的母亲红萱。她常年采药,偶尔能换点比糙米略好的食材。

黑疤掂了掂手里温热的饼子,哼了一声,贪婪地瞥了一眼林殊手中的石凿,终是没再动手强抢:“算你识相!红寡妇,看好你这捡来的便宜儿子!他这双眼睛…邪门得很!老子看着不舒服!”骂骂咧咧地收了饼子,继续清点其他矿工那同样微不足道的收获。红萱忙不迭道谢,拉着林殊走到一旁。

“阿娘……”阿土怯怯地看着林殊苍白的脸和嘴角没擦干净的一点血迹,想说什么。

红萱对阿土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别出声。她仔细打量着林殊,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和不易察觉的复杂:“石头,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又……”

“没事,”林殊打断了她,声音异常干涩低沉,“饿的。多谢萱姑。”他接过红萱递过来的一个小了半截的饼子。

红萱叹了口气,没再追问。这孩子身上的秘密和那股让她本能的亲近又隐隐畏惧的气息,她从捡到他那日就知晓。但此刻不是询问的时机。

“吃完赶紧回去歇着吧。”她轻声嘱咐。看着林殊默默啃着那半块硬饼,红萱眼底闪过一丝心疼,也有一丝更深的忧虑。她能感觉到,石头体内那股潜藏的力量似乎…越来越不稳定了。

夜深人静。

矿区边缘,一个用废弃矿车木板和枯枝搭建的简陋棚窝里,一盏由荧光苔藓充塞在破陶罐里做成的微光石灯散发着幽幽的光。

阿土蜷缩在薄薄的草褥上,早已熟睡,发出轻微的鼾声。

角落另一堆破旧的草褥上,林殊盘膝而坐。他并未睡去。微弱的灯光映照着他布满矿尘的小脸,一双深黑的眼眸在阴影中格外幽亮。

他的双手掌心向上,置于膝上,姿势标准到如同苦修多年的修士。但并非静坐调息。

一丝丝极为微弱、却又透着精纯质感的温热能量,正极其缓慢地从他搭在草褥上的指尖渗出!如同无形的细丝!这些淡金色的、带着微弱紫意的能量细丝,在他面前三尺之内的空气中,极其艰难、极其缓慢地勾勒着……

没有笔墨,亦无载体!

他在以指尖渗出的那点能量为引,以意念为锋,于虚空中…刻印!

勾勒出的并非具体的神纹图案,而是一道道无比基础、却蕴藏天地能量运转最基本轨迹的…道痕雏形!每一笔都重若千钧,消耗着他白天在岩壁缝隙中汲取的那点来之不易的驳杂能量。指尖渗出的淡紫色能量细丝微微颤抖着,显示着他此刻的虚弱。但每一道雏形道痕在空中停留片刻后,都会自行引动周围空气中极为稀薄的天地元气,发出微不可闻的嗡鸣共振,然后消散。

周而复始。

这并非来自记忆碎片的有意识训练,而是身体的本能在驱使!他这副重铸的躯壳,在极度渴望力量的滋养!如同干涸的河床渴望雨水!白天那诡异的心口灼热反噬,那强行提纯紫晶髓碎屑的异变,像一个危险的信号,让他潜藏的生存本能被彻底激发!

身体在强行尝试着调用每一丝可能的能量,尝试着去捕捉、理解、运用这方天地最基本的法则之力!哪怕方式笨拙到极点,哪怕效率低劣到极致!

这种修炼,如同在流沙上刻字,每一刻都伴随着巨大的痛苦。筋骨内如同被无数细针反复穿刺,白天强行镇压又引导那股灼热气息造成的经脉暗伤更在隐隐作痛,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

但他眼中只有一片死寂的坚定。

力量!掌控自己的力量!摆脱这泥潭的唯一路径!刻痕失败?身体崩坏?无妨!只要一息尚存,只要体内这股源自最本源的饥饿感还在,这修炼…便永不会止歇!

半月时间弹指而过。

林殊依旧是那个沉默寡言、在矿坑最深处埋头苦干的石头。只是他挖掘的方向,逐渐偏离了王阎指定的富矿区带,悄然转向更贫瘠、更偏僻、甚至被认为早已废弃无价值的老旧坑道深处。

他在寻找!寻找那日惊鸿一瞥的岩壁!寻找那些极其隐蔽、夹杂在废石矿渣中的细小紫晶碎屑!

凭借着那日在濒死关头强行引导心口灼热气息提纯矿石的能力(他隐隐知晓这能力源于自身,却不知其名),再结合他前世无数次游走生死边缘磨砺出的寻踪勘矿的本能经验,林殊如同黑夜中的孤狼,在废弃矿道中耐心地搜寻着。

终于!在一处坍塌了大半、堆满了前人废弃矿锤铁屑、连矿石伴生的微弱荧光苔藓都极其稀少的坑道深处角落,他再次发现了端倪!

并非裸露的矿石。而是一小片岩壁的色泽,极其不协调地透着一种异常沉实的冷蓝色,仿佛染上了某种矿物的污渍。

林殊眼中精光一闪。他蹲下身形,如同寻找猎物的狸猫,没有急于动手。屏住呼吸,缓缓伸出左手,调动起体内那点驳杂却已被他初步理顺、收束的微弱能量——一股稀薄的、带着土腥气的暖流(他强行凝聚的地元雏形),缓缓注入指尖。同时,一丝心神沉入心口那蛰伏的灼热源头。

“引!”

心中无声低喝!

那蛰伏在心脏深处的灼热气息,如同被无形的钩子勾动,瞬间被林殊强行导引出一道发丝粗细的凶戾热流!这热流顺着他左手指尖那微弱土元能量的牵引,如同被薄鞘包裹的剧毒匕首,无声无息地刺入面前那片冷蓝色的岩壁!

嗤……嗞……

极其微弱的声响!仿佛热炭落入雪地!

那冷蓝色的岩壁表层,以林殊指尖为中心,瞬间变得如同被高温灼烧的琉璃般半透明!深藏在岩壁之下寸许之处,一小片指甲盖大小、通体呈现幽邃晶蓝、内里仿佛有细微星光流转的晶体结构,清晰地暴露出来!

蓝晶砂!一种蕴含有精粹“水元”与“土元”融合而成“寒髓”之力的伴生矿!其价值甚至略高于微量的紫晶髓!尤其对于需要镇压他体内那股无名邪火(灼热反噬之力)的人而言,更具奇效!

林殊眼神锐利如鹰隼!右手紧握的尖锐石片如同闪电般精准刺入那被灼热气息熔软的岩壁缝隙!咔嚓!一声极轻微的脆响,那片指甲盖大小的幽蓝晶体被他完整地剥离了出来!

入手冰凉刺骨,一股纯净柔韧的寒凉之力透过指尖皮肤渗入体内。林殊感觉白天积累的一丝燥意瞬间被压制下去少许。

他毫不犹豫,小心翼翼地将其收入怀中贴身藏好的一块薄皮夹层内。

做完这一切,他微微喘息,强行导引那股灼热之气带来的经脉负荷并不轻。但他眼中闪烁着兴奋与计划的光芒。

资源!这就是资源!这具身体极度匮乏的根基与力量之源!虽然量极少,获取方式危险且艰难,但……这是一个开端!一个在这片名为秩序实则荒芜的牢笼里,用命去搏一线生机的开端!

就在这时,一阵刻意压低的脚步声伴随着恶意的嬉笑从坑道另一头传来。

“嘿嘿,我说那小子最近怎么老鬼鬼祟祟往这些鸟不拉屎的废坑钻,原来真找到点好东西了?”

“疤哥说的没错,这小子眼睛就是邪乎!”

两道人影堵住了林殊来时的狭窄坑道出口。并非王阎的手下,而是这片矿带里出了名的痞子“老黑”和他的打手“秃尾狗”。这两人是专爱打劫落单老弱矿工的蛀虫。

老黑手里掂着一块拳头大的、带着尖角的矿渣石,眼神贪婪地盯着林殊还没来得及放下的右手——刚才剥离蓝晶砂时,指尖沾染的一丝极淡的幽蓝光点还未彻底消散。

“小子,挺能藏啊?疤哥眼皮底下都敢偷食!乖乖把东西交出来!不然……”老黑阴笑着掂了掂手中的石块,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林殊心念电转。体内能量几乎耗尽,经脉因刚刚强行引动那股灼热之力而隐隐作痛。面对两个身强力壮的成年痞子,硬拼绝无胜算。他的目光死死锁定了两人身后坑道墙壁上一块明显松动、摇摇欲坠的巨大风化石柱。

那石柱位置……恰好!

就在老黑狞笑着踏前一步,手中的石块带着恶风朝他砸来的瞬间——

林殊动了!他没有后退,反而如同离弦之箭般朝着那秃尾狗猛冲过去!那架势,仿佛要拼命!

秃尾狗被他这突然的决绝狠厉气势惊得一怔!下意识横臂去挡!

就在两人身形将触未触的刹那,林殊的右脚在地上一块小碎石上极其隐蔽地猛地一跺!

噗!

一股极其微弱、却精准无比的力量顺着矿道地面传到墙壁上!那块被林殊早已盯上的巨大风化石柱底部岩层本就脆弱松散,受这一脚传导力量的轻微震动!

咔嚓!

支撑点瞬间崩裂!

“不好!” 老黑经验丰富,立刻察觉不对!但警告已经晚了!

那根足有成人合抱粗细、重达数百斤的巨大风化石柱,发出一声令人心悸的断裂声,带着一蓬呛人的粉尘土灰,如同断头的石龙,朝着堵在狭窄坑道出口的老黑和秃尾狗当头轰然坍塌下来!!!

“我操!”

“快闪!”

老黑亡魂皆冒,狼狈无比地就地向后翻滚!秃尾狗慢了一步,被几块碎裂飞溅的滚石砸中了小腿,发出一声惨叫!

碎石烟尘弥漫!

林殊却在这混乱石雨落下的前一刻,如同预知般侧身死死贴在了坑道另一侧一处向内凹陷的岩壁死角!飞溅的碎石块噼啪作响,打在他身后的石壁上,距离他身体不过数寸!

几个呼吸后,烟尘稍稍散去。

坑道入口被坍塌的巨石堵死了一大半,只留下一些不规则的缝隙。老黑灰头土脸地从碎石堆里挣扎爬出半边身子,秃尾狗则抱着流血的腿,痛得龇牙咧嘴,满眼惊恐地看着那坍塌的废墟。

而坑道深处,早已不见了林殊的身影。

只有坍塌巨石堆的缝隙里,传出他冰冷嘶哑、不带丝毫情绪的声音:

“下次堵人前…先看看头上。”

又是三个月过去。

西北矿区迎来了一场罕见的连绵秋雨。雨势不大,却带着刺骨的寒意,浸透了本就简陋的棚屋和矿工们单薄的衣衫。

简陋棚屋里弥漫着药草苦涩的气息和炭火熄灭后的余温。阿土受了风寒,高烧不退,小脸烧得通红。

红萱忙前忙后,把家中珍藏的一点驱寒草根都熬了汤,效果却微乎其微。

“阿娘……好冷……咳咳……”阿土裹在硬邦邦的草褥里,瑟瑟发抖,干裂的嘴唇嚅动着。

红萱心疼如绞,摩挲着孩子滚烫的额头,愁眉不展。矿区贱民命如草芥,连生病都是奢侈。往年遇到这种情况,几乎只能靠命硬抗。

“萱姑。”

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在门帘边响起。林殊顶着细雨回来,肩头微湿。他放下背上沉甸甸、盖着油布的背筐,里面照例是混杂着废渣的褐铁矿砂。只是,他那双深黑色的眼眸,比以往更加沉静,深处似乎有某种东西在酝酿。

“今日矿监心情差,米饼换得少。”林殊从怀里掏出半个被雨水浸得有些发软的黄糙米饼,递了过去。他全身湿透,只有胸口贴身的地方似乎还带着一丝微弱的暖意。

红萱默默接过,没有怪责,眼神依旧在病倒的儿子身上:“阿土他……”

林殊没有接话。他径直走到草棚角落里那个破旧的、布满油污和药渍的小炉灶边。灶上陶罐里煮的草药早已失去药力。他熟练地生了炭火,将那破陶罐架了上去。

然后,在红萱疑惑的目光中,他从怀中贴身的破皮小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了一样东西。

并非草药。

那是一撮不到小拇指头大小、粉末状的紫色砂晶!颗粒极为细腻匀称,透着一股精纯而内敛的温热气息——正是林殊凭借体内那股诡异灼热提纯之力,加上千辛万苦寻到的零散紫晶碎块,用最原始的方式一点点捶打、研磨、利用灼热气息反复淬炼提纯所得的紫晶髓粉!杂质被最大限度去除,温热的晶炎属性被高度浓缩!

他将这点珍贵无比的紫晶髓粉,谨慎地投入那口空烧着的破陶罐底部。

滋啦……

晶粉落入滚烫的罐底,瞬间释放出一丝精纯的温热能量!

林殊动作不停。他取来白天帮红萱在山上采到的、数量最多的一种普通补充气血、药性极其温和常见的“赤心草”(效用极微,几乎是贫苦人聊胜于无的安慰剂)。掐去根茎枯叶,只留那还算新鲜的部分茎叶,快速揉烂成团,投入陶罐中。

随后,他如同一个最老练却又最孤注一掷的炼丹师!一手按在那滚烫的陶罐外壁上!那藏于心脏深处的灼热之源被再次强行引动!一道比过去几月操控时凝练许多、如同熔金铁丝的凶戾气息顺着手臂猛地冲入掌心!注入那陶罐!

嗡——!

破陶罐剧烈震颤!濒临破裂的边缘!罐内,那揉烂的赤心草残渣与紫晶髓粉,在狂暴的灼热气息冲击下,瞬间发生某种诡异的融合!赤心草的根茎快速焦化分解,其中的微薄药性却在那霸道的晶炎之力裹挟下,被强行提炼、与精纯的晶炎本源融汇!

一股混合着草木焦糊、奇异馨香、以及滚烫热力的雾气猛地从罐口蒸腾而起!

整个过程只持续了不到十息!

砰!

林殊掌心力量猛地一收!灼热气息撤回!那破陶罐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底部和罐体同时出现数道裂纹!

但就在这瞬间,林殊另一只手闪电般探出!五指指尖各自裹挟着一缕极其微弱却精纯异常的“水寒”气息(这三个月他也在暗中搜寻类似蓝晶砂那种阴寒之物,虽然量更少,但也凝聚出一点点)!指尖如电,精准无比地接连点落在罐内升腾的热雾之中!

嗤嗤嗤!

如同滚油落入冰水!

那升腾的滚烫雾气被这强行按下的水寒气息反复穿刺、冷却、凝合!

数息之后,当陶罐彻底凉透,罐底只有薄薄一层粘稠的、散发着温和草木清香和微弱温热水汽的…暗紫色糊状物残留。

没有光芒万丈,没有丹药异香。这“药糊”甚至算不上真正的“丹”。简陋,粗糙,充满了林殊此刻被迫的急智和蛮干!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层还带着余温的暗紫色药糊刮下来,盛在一个洗净的破碗里。

“给他喂下去。”林殊的声音依旧嘶哑,将那碗推到红萱面前。

红萱全程目瞪口呆地看着林殊这一系列匪夷所思的操作!引动体内那股让她都心惊的气息,用那种让她心惊肉跳的方式强行熔炼药渣晶粉…最后还用她完全无法理解的手段强行冷却凝合……这…这简直是在玩命!

“石头!这…这药…”红萱的声音带着颤意。万一药力过猛,阿土那小身板…后果不堪设想!

林殊只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平静得近乎冷漠,却又像燃烧着看不见的火焰:“没有万一。喝,能活。不喝,看他命数。”

红萱看着怀中呼吸急促、脸颊烧得通红的儿子,又看了看碗里那散发着奇异气息的药糊。林殊这三个月的变化她都看在眼里,那一次次暗中受伤又顽强恢复的气息,那种逐渐沉淀、如同死水深潭般的冰冷气场…

一咬牙!

她不再犹豫!用指头挖出一点温热的药糊,小心地抹进阿土干裂的唇齿之间。

药糊入口即化。

短短数息!

阿土原本紧皱的眉头竟舒展了几分!急促的呼吸稍稍放缓,滚烫的额头温度似乎降下了一线!烧得迷蒙的眼睛睁开一丝缝隙,微弱地动了动嘴皮:“阿娘…好…好暖…”

有效!真的有效!

红萱眼中瞬间涌出泪花,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翻腾的巨大情绪!她猛地抬头看向角落里的林殊,嘴唇哆嗦着:

“石头…你…你这身本事…你到底是谁?!”

这个问题,在她心中盘桓已久。一个来历不明、拥有奇异力量、沉默寡言的弃儿。

林殊沉默着。棚外冷雨敲打着破旧的木板。篝火的余烬发出最后一声细微的噼啪。他没有回答红萱。那双深黑沉寂的瞳孔深处,似乎有极其复杂的光芒在明灭。

良久,他才缓缓抬起枯瘦的手,指向门外那无尽雨幕笼罩下的连绵矿脉深处。

“萱姑…这片矿…下面…有‘晶髓’,是真的?”

红萱身体猛地一僵!晶髓!紫晶神域真正的根基!传说中蕴含天地造化、能让凡骨蜕变的根源能量!这种东西,岂是他们这等矿带贱民可以觊觎?若王阎知晓…

“石头!这话不能乱说!被人听见…”

“我不需要矿脉。”林殊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打断了她惊惧的告诫。“我只问…西北矿带深处,靠近毒瘴岭边缘的那几处废弃的老矿坑…据说…是几十年前挖掘紫晶矿时出事封闭的?”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死死锁在红萱骤然苍白的脸上。

红萱的呼吸瞬间滞住!她看着林殊的眼睛,仿佛看到了一个洞悉深渊的幽灵!那几个地方…早已是禁忌!传说里面有冤魂厉鬼!有当年挖矿时沾染的诡异瘴毒!是被神域巡查使亲自封印的死地!

“……是有。但那里,石头…去不得!”红萱的声音带着恐惧,“会死人的!”

“会不会死人…去看了才知道。”

林殊的声音平静无波,站起身,不再看因药力安睡的阿土,也不再看惊魂未定的红萱。他走到门边,望向棚外。

雨势渐大,冲刷着地面的矿灰泥泞,却冲刷不掉这矿带深入骨髓的绝望与死气。

体内那股蛰伏的灼热力量,再次开始翻腾。如同感受到了某种……冥冥之中的呼唤?或者是对他这具残躯道基极度不满的狂暴催促?

他需要晶髓!需要更大量、更纯粹的紫晶髓!不是为了修炼,而是为了……稳固这具随时可能因力量反噬而崩溃的身体!修补白天蛮干炼丹带来的经脉隐伤!更为了……压制那股源于自身血脉深处的…源自前世焚世初火本质的躁动与疯狂!

紫晶神域,紫晶髓,这具身体…与他前世的初火烬啼之能…会碰撞出什么?

林殊不知道。他只感觉到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不顾一切的疯狂在血中燃烧!他要回去!回到那褐铁矿脉深处的岩壁!回到被他临时掩盖的紫晶碎屑处!去汲取!去炼化!去…搏命!

这方世界的资源规则已经向他展露了冰山一角。

现在,轮到他,以石头的身份…去撬动这规则的基石!从最底层的矿渣里,爬出来!

连绵秋雨持续了半月,终于在一个清晨暂时停歇。天空依旧阴沉沉的,如同湿透的灰布,沉甸甸地压在矿带之上。

红萱看着倚在草棚门口,对着远方矿坑方向默默凝视的石头(林殊)的背影,心中那份复杂与不安越来越沉重。这半月来,石头的沉默愈发压抑。他白天依旧按时前往矿洞(只是时间越来越短),但更多的精力,似乎都放在了那几处连老矿工都避之不及的废弃禁区方向。她曾试图劝阻,但每次话到嘴边,对上那双深不见底、没有丝毫畏惧、只有一片漠然孤冷的眼睛,便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那眼神……不像一个孩子。像一头在泥潭里蛰伏太久、即将择人而噬的孤狼。

不行!绝不能让他去那鬼地方送死!红萱咬了咬牙,下定决心。

午后时分,矿石交收点稀稀拉拉排着队。林殊交了他那份勉强凑数的褐铁砂。管事的依旧是黑疤。

“哼,红家那小寡妇今天没来塞饼子给你顶税?”黑疤掂量着分量,故意刁难。眼神不怀好意地在林殊身上逡巡。

林殊低着头,手指在破旧的矿篓边缘无意识地摩擦着,心中却在飞快计算着路线和时间。趁着白天矿洞人多眼杂,他打算绕行远路,从另一处塌方的侧壁攀爬过去,避过王阎设在前面的岗哨,潜入那片禁区深处。

“石头!”

一个熟悉但带着焦急的呼喊自身后传来。林殊眉头微不可查地一皱,是红萱!她怎么来了?

只见红萱匆匆跑来,手里紧攥着一个用粗布缝制的包裹,脸上带着强撑的笑容:“等等!我刚把后山晾晒的那点干草药收好,换了些粗盐……疤哥,给孩子带点盐回去煮汤,您行行好?”她一边说着讨好的话,一边急步向前,作势要把包裹递给林殊。

就在她靠近林殊身侧、欲将包裹递出的刹那——

“噗!”

一声极其轻微、却沉闷得如同皮革被刺破的声音响起!

一道微弱的血光在红萱胸口溅起!

一支细若牛毛、通体乌黑、尾部带着一丝暗蓝光泽的吹针,深深没入了红萱左侧胸膛下方的位置!

黑疤脸上那猥琐的狞笑瞬间僵住!

周围几个交矿的矿工也瞬间呆滞!

谁也没看清那吹针从何而来!

“呃……”红萱身体猛地一僵,递包裹的动作停在半空,瞳孔骤然放大!胸口被刺中的位置并不在心脏要害,但一股冰冷麻痹夹杂着刺骨剧痛的可怕感觉瞬间蔓延全身!她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去。

“萱姑!”阿土撕心裂肺的哭喊从不远处的棚屋方向传来,他竟不知何时也跑了过来!

“操他娘的!哪来的阴招!”黑疤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破口大骂!目光凶狠地扫向交矿点旁乱石堆的方向!

动手的人极其阴险歹毒!目标似乎并非红萱本身,而是要阻断她与林殊的接近!这一针毒且诡,麻痹与剧痛瞬间爆发,红萱的身体失去控制,猛地向前趔趄!

眼看就要栽倒!

就在所有人惊愕失神的刹那!

林殊动了!

快!快到了极致!几乎超越了他这个孱弱身体能做到的极限!

阿土的哭喊如同惊雷炸在耳边!红萱胸前那点微弱的血腥气和吹针上散发的恶毒冰冷的麻痹剧毒气息,如同点燃油桶的火星!

轰——!!!

一股无法形容的、比过去任何一次都要狂暴千百倍、纯粹由无尽毁灭意志凝聚的凶戾灼热,如同被彻底引爆的火山熔岩,猛地从林殊的心脏深处狂暴炸开!这股力量如此狂猛,瞬间冲垮了他苦苦维持了数月的脆弱平衡!

“嗬——!”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如同野兽濒死的低沉咆哮!深黑的瞳孔瞬间被一片骇人的金赤色烈焰充斥!皮肤下无数青筋如同蚯蚓般暴起扭动!一股远超他境界、充满无尽狂邪霸烈的恐怖气息如同飓风般以他为中心骤然爆发!

在这股灭世之炎的绝对驱动下,他身体做出了本能的反应!

在林殊出手之前!

红萱身体失衡,被吹针剧毒麻痹向前倒下的同时——

一只枯瘦、布满茧子、皮肤下却隐隐透出诡异赤金纹路的小手,如同跨越了空间的界限,瞬间后发先至!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闪电般死死攥住了那枚没入红萱体内的、乌黑泛蓝的剧毒吹针尾部!

嗤——!!!

就在他手指触碰到那冰冷针尾的瞬间!那源自心脏爆发的、失控的恐怖灼热力量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瞬间沿着他的手指,化作一道焚金熔铁、足以将寻常低阶修士瞬间气化的赤金神炎狂流!如同愤怒的孽龙,瞬间顺着那剧毒吹针狠狠反噬冲涌回去!

砰!!!!

一声沉闷的炸响!

吹针没入红萱体内的那一小段,连同尾部沾染的一丝剧毒冷蓝之色,在这狂暴赤炎的反冲下,如同最烈的火药般当场炸开!被强行蒸腾气化!

“唔!”红萱闷哼一声,原本被剧毒急速麻痹扩散的伤口处,传来一股极其暴烈的灼烧剧痛!这股剧痛虽烈,却瞬间将那毒素侵蚀身体的麻木感和一部分毒力焚毁!

但这…只是开始!

林殊那双被赤焰充斥的眼瞳猛地转向侧前方矿点堆叠废弃矿石的乱石堆!那里,在爆炸声响起的同时,一道鬼魅般的灰影正惊慌失措地试图向后没入石堆缝隙深处逃遁!

目标!

伤害…萱姑…的…东西!必须…清除!

“死——!”

一声非人的、饱含着灭世之怒的咆哮从林殊喉咙深处炸开!那引动了灼热本源后如同附骨之蛆般疯狂啃噬他自身经脉血肉的剧痛,被这股极致的杀戮意念强行压下!

他那只攥着半截焚断吹针、缭绕着恐怖赤炎的右手猛地抬起!并非投掷!

嗡——!!!

空气发出不堪重负的尖啸!

在他右手五指虚握的前方不足三尺处!空间仿佛被无形巨力瞬间扭曲、挤压、塌陷!所有被他刚才爆发出的狂暴赤炎气息扫过、弥漫在空气中的尘埃、碎石颗粒、湿冷的雾气、甚至是矿石中散逸的驳杂能量…全都在这一刻被一股来自林殊心脏灼热源头的无上意志强行征用、凝聚!

凝!

凝成一道!

凝成一道散发着极致凶戾、毁灭气息,通体流淌着赤金色岩浆、表面爬满无数暗金色细小暴烈符文的……三寸能量短枪!

刺!

这柄瞬间由意念和焚世初火熔铸而成的毁灭之枪!枪尖所指,气机早已隔空锁定那亡魂大冒的灰影!

枪出!

如惊雷横空!如神罚降世!

带着林殊不顾一切、焚烧自身也要湮灭目标的滔天杀意!

无声,却快到超越了所有人意识的极限!甚至连残影都未曾留下!

噗——!

那试图隐匿在石堆后的灰影才刚刚转过半个身体!

一道赤金色的小小光流已洞穿了他胸前!不是击破!而是…湮灭!

一个碗口大的焦黑空洞瞬间出现在灰影胸口!边缘平滑如镜,残留着熔解凝固的痕迹!脏腑骨骼被瞬间气化!连一丝惨叫都未曾发出!灰影眼中残留着极致的恐惧,身形僵硬了一瞬,才直挺挺地向前扑倒在地!命魂俱灭!

这兔起鹘落、惊心动魄的绝杀!

从红萱中针,到灰影被林殊这完全超出常理的逆天一枪洞穿湮灭,整个过程不过两息!

死寂!

交矿点彻底死寂!

黑疤脸上的横肉僵死般抽搐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眼神如同见了鬼魅!他身边的几个矿工更是吓得瘫软在地,瑟瑟发抖,连大气都不敢喘!

林殊……还是那个他们熟知的沉默寡言的石头吗?

那浑身弥漫的足以灼烧灵魂的凶戾威压!那瞬间凝聚虚空、一击湮灭修士(虽然似乎只是个不入流的小角色)的恐怖手段!这…这根本就是一头披着人皮的绝世凶魔!

呼哧……呼哧……

林殊剧烈地喘息着。皮肤下暴起的赤金色烈焰纹路迅速黯淡下去,深黑色的瞳孔也恢复了原本的颜色。只是脸色如同金纸,七窍都在往外渗出极其微弱的血丝!身体因经脉的剧烈撕裂和力量骤然抽离而微微摇晃,但他死死站在原地。

他缓缓转过头,那双依旧深黑、却只剩下无边死寂冰寒的眼睛,如同两把无形的尖锥,落在了吓傻的黑疤身上。

杀机……

如同冻结万载的寒潮,再次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