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九章 望月闲谈
聚灵树的叶片在晚风里轻轻摇晃,筛下的月光碎成满地银斑,像谁不小心打翻了装着星子的琉璃盏。洛尘将外袍解下来搭在苏徭肩头,布料上还带着白日晒过的暖香,混着树下新开的月见草气息,在微凉的夜里漫成一片温柔的雾。
苏徭往他肩上又靠得紧了些,发间的玉簪蹭过他的衣襟,发出细碎的声响。她望着树冠缝隙里漏下的那轮圆月,忽然轻轻叹了口气:“你说,我们会不会有一天,也像洛魇那样,化作星光守护这里?”
洛尘的手指顿了顿,正绕着她腕间缘契印记描画的动作停了下来。那道淡金色的印记是三百年前在忘川河畔结下的,如今已和两人的灵脉连在一起,此刻正随着呼吸微微发亮,与聚灵树的根须交相辉映——那些深褐色的根须在月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像无数条沉睡的灵蛇,悄无声息地往土壤深处蔓延,织成一张覆盖整座仙山的守护网。
“或许吧。”他低声应道,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但在那之前,我们要好好看着这些孩子,把三界的故事,讲给更多人听。”
苏徭轻笑起来,指尖在他手背上画着圈:“还记得第一次带阿蛮来这儿吗?那丫头非要爬树摘聚灵果,结果被树灵缠了满脚的藤蔓,哭得惊天动地,说要放火烧了这棵老树。”
“怎么不记得。”洛尘眼底漾起暖意,“最后还是你把她抱下来,用灵泉水给她洗了手,又摘了颗最大的果子哄她。现在想想,那时候她才到你腰际,转眼已经能独当一面去镇守北境了。”
月光忽然被一片流云遮了去,树影在地上轻轻晃动,恍若有人在暗处踮脚张望。苏徭抬头望了望云层漫过月轮的样子,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事:“其实我刚认识洛魇的时候,她总爱坐在这棵树上喝酒。那时候聚灵树还没这么粗,枝干细得像少年人的胳膊,她却能稳稳当当坐在最高的枝桠上,一坐就是整夜。”
洛尘沉默了片刻。洛魇是他的师姐,也是当年仙魔大战里最早羽化的上仙。她羽化的那天,整座仙山的聚灵树都开了花,白色的花瓣像雪一样落了三天三夜,最后凝结成星子悬在山巅,成了如今三界闻名的“魇星阵”。
“她总说,聚灵树的根能听见忘川河的水声。”苏徭的声音轻得像羽毛,“那时候我们都不信,直到她羽化前最后一晚,我们三个也是坐在这树下,她指着树干上的纹路说,那是无数魂魄走过的痕迹。”
一阵风穿过枝叶,带来远处演武场的喧闹。几个半大的孩子还在那里练习术法,稚嫩的咒语声断断续续飘过来,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洛尘顺着声音望去,能看见场边那棵老槐树的影子,三百年前,他就是在那棵树下第一次见到苏徭。
“那时候你总爱穿一身青衫。”苏徭忽然开口,语气里带着笑意,“我以为你是哪个山村里来的修道者,直到看见你弹指间灭了那只千年妖狐,才知道自己看走了眼。”
洛尘低头看她,月光刚好从云缝里漏出来,落在她眼睫上,像镀了层碎银。“你当时躲在树后,手里还攥着块没吃完的桂花糕。”他伸手拂去她发间的一片落叶,“我本想跟你打个招呼,结果你像只受惊的兔子,转眼就没了踪影。”
苏徭嗔怪地拍了下他的手背,脸颊在月光下微微泛红。“后来在蟠桃会上再见到你,我还以为认错了人。”她轻声道,“你穿着天青色的仙袍,站在众仙之间,眉宇间都是清冷,哪里像那个在树下帮我捡发簪的少年。”
聚灵树的叶片忽然沙沙作响,像是在应和他们的话。树干上浮现出淡淡的光影,隐约能看见两个模糊的身影,一个穿着青衫,一个梳着双丫髻,正在树下追逐嬉闹。那是三百年前的他们,那时仙魔大战尚未开始,三界还处在一片平和之中,他们总爱在月下的聚灵树旁消磨整夜的时光,说些无关紧要的话,做些不着边际的梦。
“你还记得我们结契那天吗?”苏徭忽然问,手指轻轻抚摸着腕间的缘契印记,“忘川河畔的彼岸花红得像火,孟婆说,很少有仙侣会选在那里结契。”
“因为你说,想看看忘川河的水是不是真的能让人忘了前尘。”洛尘握住她的手,将她的指尖贴在自己的缘契印记上,那道同样的淡金色印记在他腕间微微发烫,“我说,就算喝了忘川水,我也不会忘了你。”
苏徭的眼眶微微发红,她转过头,望着远处山巅的魇星阵。那些星辰正在夜空中缓缓转动,像一串散落的珍珠,守护着整座仙山的安宁。“洛魇师姐羽化的时候,是不是也很疼?”她轻声问,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洛尘沉默了很久,久到苏徭以为他不会回答,他才缓缓开口:“她最后望着我说,能守护想守护的人,是件幸事。”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那天她的仙元散尽,化作点点星光融入聚灵树,整棵树都在发光,像被太阳照过一样。”
苏徭靠在他肩上,听着他胸腔里沉稳的心跳声,忽然觉得很安心。“其实我不怕化作星光。”她轻声说,“我只是怕,到时候看不到这些孩子长大了。”
远处的演武场传来一阵欢呼,大概是哪个孩子成功施展出了新的术法。洛尘顺着声音望去,能看见阿蛮的身影,那个曾经爱哭鼻子的小姑娘,如今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正叉着腰训斥几个偷懒的师弟。
“你看,阿蛮已经长大了。”他轻声道,“再过几年,她就能像洛魇师姐一样,成为三界敬仰的上仙。还有小远,那个总爱缠着你问东问西的小家伙,现在已经能独自处理凡间的妖患了。”
苏徭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嘴角渐渐扬起笑意。“还记得小远第一次捉妖回来吗?”她笑着说,“浑身是泥,还丢了半只袖子,却举着颗妖丹跟献宝似的跑到我们面前,说要给我们熬汤补身子。”
“结果那妖丹是三百年的何首乌精所化,被他当妖怪打了一顿。”洛尘也笑起来,“那老首乌后来找到山门,哭着说自己只是想采株仙草给老伴治病,把我们都逗乐了。”
月光渐渐移到两人脚下,聚灵树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像一条温柔的臂弯,将他们拥在怀里。苏徭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取出个小小的锦囊,里面装着些晒干的桂花。“这是今年新采的桂花,我酿了些酒,等重阳节的时候,我们跟孩子们一起喝。”
“好啊。”洛尘接过锦囊,放在鼻尖轻嗅,桂花的甜香混着苏徭身上的气息,让他想起无数个相似的夜晚,“到时候让阿蛮舞剑,小远吹笛,我们就在这树下喝酒听曲。”
“还要叫上后山的那只老狐狸。”苏徭补充道,“上次他说要给我们讲他年轻时的趣事,还没来得及说呢。”
“嗯,还要叫上看守药园的老张头,他酿的青梅酒最好喝。”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像是要把未来的日子都一一安排妥当。晚风穿过聚灵树的枝叶,带来远处山泉叮咚的声响,像是谁在低声哼唱着古老的歌谣。
苏徭忽然打了个哈欠,往洛尘怀里缩了缩。“我有点困了。”她迷迷糊糊地说,眼皮渐渐沉重起来。
洛尘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哄个孩子似的。“睡吧。”他低声说,“我在这儿守着你。”
苏徭很快就睡着了,呼吸均匀而轻柔,发间的玉簪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洛尘望着她恬静的睡颜,忽然想起洛魇师姐羽化前说的那句话:“有些守护,不是化作星光才开始的。”
他低头看了看腕间的缘契印记,又望了望远处演武场上渐渐散去的身影,嘴角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意。或许真的有那么一天,他和苏徭也会化作星光融入这聚灵树,但在那之前,他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要看着阿蛮成为真正的上仙,要看着小远独当一面,要把三界的故事讲给更多的孩子听,要在每个月圆之夜,坐在这棵树下,听风吹过树叶的声音。
月光渐渐升到中天,聚灵树的叶片上凝结出细小的露珠,在月光下闪烁着,像无数双温柔的眼睛。洛尘轻轻拢了拢搭在苏徭肩上的外袍,将她抱得更紧了些。远处的魇星阵依旧在夜空中缓缓转动,守护着这座仙山的安宁,也守护着无数个像这样平凡而温暖的夜晚。
他知道,有些守护,从来都不需要化作星光,只需要像这样,守着身边的人,守着脚下的土地,守着那些尚未讲完的故事,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