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是黄州城一日中最沉寂、却也最令人不安的时刻。
持续月余的异状,早已如无声的潮水,浸透了这座古城的每一寸肌理。
鸡鸣不再准时,犬吠变得稀疏而神经质,连打更的梆子声都透着一股有气无力的虚浮,仿佛敲更人也慑于某种无形压力,不敢惊扰这片过于死寂的夜空。
知府衙门花厅内,烛火通明,却驱不散那股沉重得令人窒息的氛围。李维民一夜未眠,眼窝深陷,布满血丝的双眸死死盯着桌案上摊开的一卷泛黄古籍。
那是他年轻时游学偶然所得的一本《精怪异志录》,多为民间搜奇志怪,以往他只当闲趣杂谈翻阅,如今却不得不抱着万一的指望,试图从中寻觅蛛丝马迹。
“…其形无定,或为烟气,或为人形,小儿妇人之相皆可化…性喜黄,衣黄,居所多染黄气…善匿形,笑声裂魄,闻者轻则癫狂,重则毙命…尤好惑女子,吸其精气…” 枯瘦的手指颤抖着划过一行行模糊的墨字,每读一句,李维民的心便沉下去一分。
书中记载与近日黄州发生的怪事,契合得令人心惊肉跳。
“黄父鬼…”他喃喃自语,声音干涩沙哑。书中所述,与此物特征几乎完全吻合!难道世间真有此等妖邪之物?
“府尊!”通判周文渊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花厅的死寂。
他快步走入,官袍下摆沾着夜露与尘土,面色比离去时更加憔悴苍白,眼中却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惊惶,“下官…下官方才带人巡查城西挂印桥周举人家附近…”
“如何?”李维民猛地抬头,心脏骤然收紧。
“周家左邻右舍,凡女子,皆…皆出现轻微症状!精神萎靡,面色泛黄,推说夜间多梦,梦见…梦见黄衣人邀游…”周文渊的声音发颤,“更骇人的是,周家院墙之外,临近河岸的柳树林中,发现…发现大片柳叶,一夜之间尽数枯黄!非秋日枯黄,而是…而是那种刺眼的、不自然的明黄!如同染坊染过一般!且…且林中地面,发现数个怪异脚印!”
“脚印?何种脚印?”李维民霍然起身。
“脚印浅而模糊,似人非人,趾爪分明,却…却散发着那股甜腻腐朽之气!作作细查,言脚印边缘泥土,竟也微微泛黄!”周文渊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府尊,此物…此物不仅能惑人,竟还能侵染草木水土!其祸恐远超我等所想!”
李维民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踉跄一步,扶住桌案才勉强站稳。
侵染地脉!这已非寻常妖祟作乱,而是足以动摇一地根基的大祸!若任其发展,整个黄州城岂不都要被这诡异的黄气所吞噬?
“还有…赵员外家…”周文渊迟疑片刻,声音压得更低,“方才其家仆偷偷来报,道其女婉宁…昨夜再次异动,不仅醒来刺绣那邪物图像,其贴身丫鬟小翠更是因闻异声而惊厥昏迷,至今未醒。且…且婉宁小姐昏迷前,呓语‘山灵悦纳’四字!”
“山灵悦纳…”李维民反复咀嚼这四个字,一股冰寒彻骨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这绝非被惑女子的胡言乱语,这分明是…是那邪物在通过受害之口,宣告它的满足与持续索求!它已将黄州视作其猎场,将其民视作其贡品!
“快!立刻张榜!重金延请各路高僧、道长、异人!无论出身,无论流派,只要有真本事,能驱邪禳灾,本府必以上宾相待!”
李维民几乎是吼出声来,最后一丝犹豫已被彻底击碎。
官声、体面,在可能降临的城毁人亡的灾祸面前,已微不足道。
“是!下官即刻去办!”周文渊匆匆领命而去。
李维民颓然坐回椅中,望着窗外逐渐泛起鱼肚白的天空,心中却无半分曙光将至的暖意,只有一片冰冷的绝望。
寻常僧道,真能对付这等古籍记载中都凶戾异常的邪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