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水清吏司,负责水利工程、漕运、桥梁道路。空气中那股水汽便源于此,廊下挂着运河图,里面传来激烈的争论声,似乎是在讨论某段河堤的加固方案。
屯田清吏司,负责官田、军垦、薪炭、工匠管理。相对安静,但算盘声噼啪作响,似乎在核算庞大的物料钱粮。
老吏将姜淮引至虞衡清吏司的堂屋前,便躬身退下。
司内主事,一位姓王的员外郎,也是从五品,早已得信,迎了出来。此人约莫四十岁,面容精干,手指上还沾着些许未洗净的墨痕。
“姜大人!久仰久仰!”王员外郎笑容热情,带着工部官员特有的爽朗,“您北地的事迹,咱们司里早传遍了!尤其是那水磨和曲辕犁,可是解了屯田司和都水司不少难题!快请进!”
“王大人过誉了!”姜淮同样拱手。
堂内布局紧凑,两旁书吏埋首于各种图册账本之间,墙上挂满了各类器械图谱、度量衡对照表。
最显眼的是正中一张大案,上面竟摆放着姜淮进献的那个水磨模型,旁边还散落着几张新绘的改进图样。
“尚书大人特意吩咐,将这宝贝放在咱们司,”王员外郎笑着解释,“说要让大家都看看,实务该怎么做。”
他压低声音,“刘侍郎,早上还来看过,问了不少细节。”刘侍郎是现在的工部左侍郎。
正寒暄间,一位书吏捧着一摞文书进来:“王大人,这是都水司刚送来的急件,关于今年漕船检修的,催要历年物料损耗清单...”
王员外郎一拍额头:“瞧我这记性!姜大人,您来得正好。
陛下既有意让您在漕运上效力,这漕船修缮、物料核算,便是头一等要紧的事。都水司那帮人,天天盯着运河图,对器物损耗却总估算不准,年年超支,没少挨户部挤兑。”
他毫不客气地将那摞文书推到姜淮面前,眼神里带着同行才懂的“你懂的”意味:“您在北地管过账,这核查账实、核定标准的本事,正是咱们虞衡司最缺的!不如就从这事上手如何?”
这并非客套的欢迎,而是直接交付了实实在在的、棘手且责任重大的任务。
没有多余的虚礼,直接切入实务核心,这很工部。
姜淮看着那厚厚的文书,又看了看身旁仍在缓缓转动的水磨模型,心中了然。
陛下的期望、漕运的重任,就从这虞衡清吏司的案头,从这枯燥的物料清单中,开始了。
他没有任何推辞,伸手接过那摞沉甸甸的文书,神色平静而坚定:“王大人放心,姜某必当尽力。”
这一刻,北地的姜通判正式成为了工部员外郎姜淮。
他的战场,从北地的麦田与磨坊,转移到了这弥漫着墨香、木屑与金属气息的工部衙门,面对的将是更加复杂的帝国工程与资源调配。
王员外郎见姜淮毫不推诿,眼中赞赏之色更浓,笑道:“好!姜大人果然是爽快人!走,我先带您熟悉一下司内情形,再去拜见刘侍郎。”
之后他引着姜淮在虞衡司内转了一圈。与翰林院的安静不同,这里更像一个繁忙的工坊与衙门的结合体。
除了伏案的书吏,还有几位匠作正围着一张巨大的图样争论不休,唾沫横飞:
“此处用榫卯!铁钉易锈,三年必坏!”
“榫卯费工费料!漕运耽搁一天,户部那群老爷能生吞了我们!”
“那就用铜钉!虽贵些,但一劳永逸!”
见王员外郎和姜淮过来,他们只是略一拱手,又投入激烈的辩论中。
王员外郎低声对姜淮道:“这几位是司里顶级的匠作,品级不高,脾气不小,但手上真有绝活。姜大人日后与他们打交道,需有耐心。”
姜大人点点头,“多谢王大人提醒!”
转过一道屏风,后面竟是一小片“试验场”。
地上散落着各种材料边角料,几个年轻吏员正在一架改良过的水车模型旁记录数据。
旁边还放着几把新打造的曲辕犁,犁头上沾着湿润的泥土,显然是刚从京郊试验田里拉回来。
“这也是按您北地的图样打的,”王员外郎指着曲辕犁,“屯田司在皇庄试用了,效果极好,正打算上报朝廷,推广至京畿各县。”
姜淮再次点头,心中感慨,工部虽在皇城之内,却并未脱离实际,反而与天下工程实务紧密相连。
拜见左侍郎刘大人的过程则更为正式。刘侍郎是位神情严肃的老臣,但见到姜淮,脸上也难得露出一丝笑意。
“姜员外郎,陛下对你寄予厚望。”刘侍郎没有过多寒暄,直接点明要害,“漕运之事,关乎京师命脉。
历年漕船修缮、物料采买,耗费巨大,其中情弊,陛下亦有所闻。
你在北地的政绩,很好。工部需要的就是这般锱铢必较、账实相符的精神。”
他从案头抽出一份札子:“这是都水司刚呈上来的,申请增拨今年漕船修缮银两的公文。
理由仍是‘木料腾贵,工食加倍’。你既来了,就从这本账查起。虞衡司负责核定工料标准,都水司负责施工。
你要给本部堂查清楚,这价钱,到底涨得合不合理!该省的,一分也不能多花;该用的,一两也不得克扣!”
任务明确,压力巨大。这不仅仅是查账,更是要触动不知多少人的利益。
姜淮双手接过札子,沉声道:“下官明白,定当秉公办理,厘清虚实。”
回到虞衡司给他安排的值房,房间不大,但临窗明亮。
书案上,除了文房四宝,还放着一套崭新的规矩准绳,如工匠用的尺、规等工具,以及一本厚厚的《工部则例》,里面详细规定了各类工程、器物的用料、用工标准。
他刚坐下,还没来得及翻开那本沉重的都水司公文,先前那几位争论的匠作之一,一位姓胡的老匠作,便不客气地敲门进来,手里拿着几张画得密密麻麻的图纸。
“姜大人!”胡匠作嗓门洪亮,带着工匠特有的直率,“听说您是从北地实干出来的官儿,懂行!您给评评理,漕船关键部位的龙骨连接,是用铜钉还是上等榫卯?都水司那帮人只图快省,恨不得用竹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