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渝城,朝天门码头。

雨,已经不是在下,而是在倒。

浑浊的江水裹挟着上游冲刷下来的枯枝败叶、泡沫塑料、甚至整棵被连根拔起的小树,如同发怒的黄龙,在暴涨的河床里咆哮奔腾。水位线早已没过了堤岸上锈迹斑斑的警戒标尺,浑浊的江水拍打着码头的水泥台阶,溅起一人多高的泥黄色浪花。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水腥味、淤泥味和一种……若有若无的、类似水草腐烂的甜腥气。

几艘来不及撤离的小型驳船在汹涌的江水中疯狂摇摆、碰撞,发出令人心悸的金属呻吟。码头上空无一人,只有几盏昏黄的路灯在暴雨狂风中徒劳地闪烁着,光晕被雨幕切割得支离破碎。

一辆七座越野车艰难地冲破雨幕,停在码头入口被淹没了一半的停车场。车门推开,诛星第一个踏进没到脚踝的浑浊积水里,冰冷浑浊的江水瞬间浸透了鞋袜。他脸色依旧不太好,但眼神锐利,深吸了一口带着浓重水腥味的空气,眉头瞬间拧紧。

“好重的……水煞怨气。”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沉浊淤塞,如百鬼同哭,比闽台海底更甚。”

白雨妍紧跟着下车,右臂依旧裹着厚厚的纱布,活动有些僵硬。冰冷的雨水打在身上,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手臂的麻木感似乎又加重了几分。手腕符箓下的灰白印记,在这狂暴的水汽和浓烈的怨气刺激下,传来阵阵清晰的、如同被冰冷铁链拖拽的搏动感。她下意识地用左手护住了右臂。

“嘶……这雨……比俺们东北冬天泼水成冰还瘆人……”东北大哥最后一个钻出来,一脚踩进水里,冻得龇牙咧嘴。他赶紧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林阿婆临行前塞给他的最后几个红龟粿,被他当宝贝似的贴身带着。“红龟粿啊红龟粿,靠你了!给俺暖暖身子骨!” 他念叨着,小心翼翼地把油纸包又塞了回去。

玄青子道长则完全无视了恶劣的天气,一下车就抱着他那块宝贝龟甲碎片,对着平板疯狂操作。平板屏幕上跳动着复杂的波形图和数据流。“水煞怨气浓度……超标了!频谱分析显示存在多个高能怨念聚合点!还有……嗯?低频段有规律的能量脉冲?”他猛地抬头,指向码头深处、靠近江面的一排破旧仓库,“源头在那边!波动最强!”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怪异的声音,穿透了震耳欲聋的雨声和江涛的咆哮,隐隐约约地飘了过来!

那声音……尖锐、短促、带着一种非人的凄厉和粘稠的水汽感!像是指甲刮过生锈的铁皮!又像是喉咙里卡着浓痰的呜咽!更夹杂着几声……如同猿猴被掐住脖子的、变调的嘶鸣!

“水……水猴子?!”东北大哥脸都白了,下意识地抓紧了腰间的……嗯,他没带铁钎,只带了红龟粿。

“过去看看!”白雨妍当机立断。这声音和码头大爷描述的“怪声”太像了!

几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趟着浑浊的积水,朝着仓库区走去。越靠近江边,水越深,已经没过了膝盖。那股水草腐烂的甜腥味也愈发浓烈,混合着淤泥的恶臭,令人作呕。码头上散落着被冲垮的货箱、断裂的缆绳,一片狼藉。

声音的来源,是其中一间卷帘门被江水冲垮了一半的仓库。仓库里黑黢黢的,只有江面反射的微光勉强勾勒出里面堆积如山的杂物轮廓。那尖锐凄厉的怪声,正是从仓库深处传来,还伴随着一种令人牙酸的……啃噬声?

“小心!”诛星低喝一声,指尖金光亮起,如同探灯般射入仓库深处!

光芒照亮了仓库的一角。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头皮瞬间炸开!

仓库靠近江面的墙壁被暴涨的江水冲开了一个大洞,浑浊的江水正咕咚咕咚地往里灌!而在那翻涌的江水边,堆积着几个巨大的、被水泡得发胀变形的……麻袋?

不!那不是麻袋!

那是几具被水泡得惨白发胀、皮肤起皱脱落的尸体!尸体被随意地丢弃在污水里,有的仰面朝天,瞪着浑浊空洞的眼珠,有的蜷缩着,肢体扭曲成诡异的姿势!而发出怪声的源头,正趴在尸体上!

那是几个……东西!

它们体型如同半大的孩童,浑身覆盖着湿漉漉、黑绿色的短毛,四肢细长,指(趾)间有蹼!头颅尖削,吻部突出,露出两排细密、尖利的牙齿!此刻,它们正用那锋利的爪子撕扯着尸体上早已破烂的衣物,尖利的牙齿啃噬着泡烂的皮肉,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喉咙里还不断发出那种尖锐、粘稠的怪叫!

正是传说中的——水猴子!或者说,是被水煞怨气污染、异化的水鬼精怪!

更让人心惊的是,其中一只水猴子似乎察觉到了光亮,猛地抬起头!一双在黑暗中闪烁着惨绿色幽光的眼睛,如同淬毒的钩子,死死地钉在了门口几人身上!它口中还叼着一截被啃得血肉模糊的手指!

“呃……呃啊!”东北大哥看到那双绿油油的眼睛和那截手指,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当场吐出来!

“邪物!”诛星眼神冰冷,指尖金光暴涨,一道破邪符箓就要脱手而出!

“等等!”玄青子道长突然压低声音,指着那些水猴子啃噬的尸体,“看它们的脚!”

众人定睛看去。只见那些被水猴子啃噬的浮尸脚踝上,赫然缠绕着一圈圈湿漉漉、颜色深得发黑、如同水草又似枯藤的绳子!绳子上还粘着腐烂的水草和淤泥!那绳子的材质、颜色,竟与闽台勒死“破烂王”老蔡的那根怨绳,如出一辙!

“怨绳缠尸……水猴子啃噬……它们在……进食怨气!”玄青子道长飞快地在平板上记录着,声音带着一丝惊骇,“这些尸体……是‘先生’抛下的饵!他在喂养这些水猴子,催生更强大的水煞!”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那只抬头的水猴子发出一声更加尖利刺耳的嘶鸣!仓库深处、翻涌的江水中,瞬间亮起了更多双惨绿色的眼睛!密密麻麻,如同鬼火般漂浮晃动!更多的水猴子正从破洞外的江水中爬进来!

“嘶哈——!”

被惊动的水猴子们齐刷刷地停止了啃噬,惨绿色的眼睛死死锁定门口的“入侵者”!它们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粘稠的涎水混合着尸体的腐液从尖牙利齿间滴落。

“红龟粿……红龟粿……”东北大哥哆哆嗦嗦地掏出油纸包,看着里面那几个红艳艳的米粿,再看看仓库里那几十双绿油油的眼睛,感觉这玩意儿当暗器都不够塞牙缝的!“道……道长!这玩意儿……还镇水不?”

“试试!砸它们!”玄青子道长一边飞快地操作平板,一边吼道,“龟甲!快!贫道要分析这水猴子怨气结构!”

东北大哥心一横,抓起一个红龟粿,用尽力气朝着最近那只叼着手指的水猴子砸了过去!

“嗖!”

红龟粿划破潮湿的空气!

那只水猴子似乎被这鲜艳的东西吸引了,绿眼珠转动了一下,竟然……伸出爪子,一把将飞来的红龟粿凌空抓住了?!

它好奇地看了看手里红艳艳的米粿,然后……张开布满尖牙的嘴,咔嚓一口咬了下去!

“呃?”东北大哥愣住了。

水猴子嚼了两口,绿油油的眼睛似乎亮了一下?它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呜咽,几口就把那红龟粿吞了下去!然后,它那双惨绿的眼睛,带着一种更加贪婪、更加兴奋的光芒,死死盯住了东北大哥……手里的油纸包!

“它……它把红龟粿……当点心了?!”东北大哥差点崩溃。这玩意儿不是镇邪的吗?怎么成投喂了?!

“能量反应……它在吸收红龟粿里的米粮生气和微薄愿力!转化为自身邪能!”玄青子道长看着平板上的数据,失声叫道,“这水猴子……变异了!能吞噬转化微弱正气!”

“嘶哈——!”那只吞了红龟粿的水猴子似乎尝到了甜头,发出一声兴奋的嘶鸣,四肢着地,如同离弦的箭,带着一股腥风,猛地扑向东北大哥!速度快得惊人!

“妈呀!”东北大哥魂飞魄散,下意识地把手里的油纸包整个砸了过去!转身就想跑!

更多的水猴子被同伴的行动刺激,如同开闸的洪水,密密麻麻地从仓库深处、从江水的破洞中蜂拥而出!惨绿色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连成一片令人绝望的光带!尖锐的嘶鸣和粘稠的爬行声瞬间淹没了雨声!

“结阵!”诛星厉喝,金光咒瞬间扩张,试图护住众人!但水猴子数量太多,速度太快!金光护罩被无数带着腥臭和怨气的爪子疯狂抓挠、撕扯,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光芒急速黯淡!

白雨妍强忍右臂麻木,左手拔枪射击!特制子弹击中一只水猴子,爆出一团黑绿色的粘液,那水猴子惨叫着翻滚开,但更多的涌了上来!子弹根本杯水车薪!

玄青子道长手忙脚乱地举起那块玄武龟甲碎片,试图激发镇水之力:“玄龟镇煞!给贫道……” 他话音未落,一只体型稍大的水猴子从侧面猛地扑来,锋利的爪子狠狠抓向他拿着龟甲的手!

“小心!”小道童玄明惊呼!

眼看爪子就要抓到,那水猴子似乎对龟甲碎片散发出的微弱玄黑色光晕极其忌惮,爪子猛地一缩,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啸,动作迟滞了一瞬!

就是这一瞬!

“滚开!”东北大哥情急之下,抄起旁边一根被水冲来的、碗口粗的烂木头,用尽全身力气,如同打棒球般,狠狠抡在迟滞的水猴子身上!

“砰!”

一声闷响!那只水猴子被沉重的烂木头狠狠砸飞出去,撞在仓库的铁架上,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

“有效!物理攻击有效!”东北大哥精神一振,也不管什么红龟粿了,挥舞着烂木头,对着靠近的水猴子就是一通毫无章法的猛抡!“让你们抢俺点心!让你们抢!俺拍死你们!”

别说,这沉重的物理打击,配合烂木头本身的腐朽湿气(似乎对水猴子邪气有一定干扰),还真暂时逼退了几只靠近的。

但水猴子实在太多了!它们似乎被同伴的受伤激怒,攻击更加疯狂!诛星的金光护罩眼看就要支撑不住!

“退!先退出去!”白雨妍当机立断!在仓库里被包围只有死路一条!

几人边打边退,狼狈不堪地退出了仓库。诛星最后退出时,反手一道金光符箓封在破损的卷帘门缺口处,暂时阻挡了一下追出来的水猴子。

暴雨依旧倾盆。几人站在没膝的积水里,浑身湿透,狼狈不堪。仓库里传来水猴子疯狂撞击金光封印的砰砰声和尖锐的嘶鸣。

“这……这玩意儿比海底的海鲜还难缠啊!”东北大哥拄着烂木头,气喘吁吁,看着手里只剩最后一个的红龟粿,欲哭无泪。

玄青子道长则死死盯着平板,屏幕上是刚才那只被龟甲光晕惊退的水猴子影像特写(他危急关头拍下的)。“看!它脖子上!”玄青子放大图像。

只见那水猴子湿漉漉的黑绿色毛发下,靠近颈部的皮肤上,赫然缠绕着一圈极其细微、几乎与毛发融为一体的……灰白色丝线!丝线的一端似乎深深勒进了皮肉里!

“阴傀线!”诛星和白雨妍瞳孔骤缩!与老庙祝身上一模一样的控制丝线!

“果然!又是‘先生’的手笔!”白雨妍声音冰冷,“他在操控这些水猴子!用怨绳尸体喂养它们!催生水煞!”

诛星看着那岌岌可危的金光封印,又看看白雨妍裹着纱布的右臂,眼神凝重到了极点。这码头只是冰山一角,真正的凶险,恐怕在那被挖出的“镇水棺”和这滔天洪水之中!

“走!去找那个‘九宫格’火锅店!”白雨妍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眼神锐利如刀,“那位‘围巾老板’……该去会会了!”

她话音刚落,手腕符箓下的灰白印记猛地传来一阵极其强烈的、带着冰冷恶意的搏动!仿佛在回应她的宣言,又像是……某种警告。

诛星默默地从湿透的道袍内袋里,掏出了那瓶只剩瓶底一点点的风油精。

他拧开盖子,看着里面那点可怜的绿色液体,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仰起头,把最后几滴倒进了嘴里。

辛辣、苦涩、冰凉的感觉瞬间从喉咙直冲头顶!

诛星被刺激得浑身一激灵,眼神瞬间清明了不少,甚至还打了个带着浓重风油精气味的嗝。

对付水猴子……果然还是得靠这个。

他面无表情地收起空瓶,看向暴雨中渝城模糊的轮廓。

希望那家火锅店的辣度……能盖住这满嘴的风油精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