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第一批种下的土豆已经成熟了,当初托陈嘉去江亭田庄督办此事,期间他不时有信传来,大抵都是顺利的。
如今陈嘉亲自带着满满的收获回来,正在珍宝阁等她。
陈嘉是萧景渊的人,他先到珍宝阁也无可厚非。
沈霜宁得了消息便立刻让人备车去珍宝阁,一路上想的都是土豆的收成,好歹也是筹备了许久的事,如今总算有了结果,不免生出几分期待。
谁料半途竟出了岔子。
倒也算不上什么大事,无非是几匹快马横冲过来,车夫为了避让,猛打方向,车驾撞在路边石墩上,车轴歪了,轮子也磕坏了。
车厢里的沈霜宁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身子一晃,上半身歪向一侧,好在只是虚惊一场,并未受伤。
“小姐,您没事吧?”
阿蘅连忙扶着她坐稳,见她摇了摇头,没什么大碍后,这才钻出马车,站在那车辕上,对那几人骂骂咧咧。
那几人本已策马要走,听见骂声又勒住缰绳折了回来,脸上带着几分不虞的戾气。
阿蘅一看她们的扮相,才认出是女真国的人,面色不由得沉了沉,十分不爽。
沈霜宁撩开窗帘一角,瞥了眼对方的装束,自然知道对方是什么人,却不想节外生枝。
正要开口让阿蘅进来,车夫却难为情道:“小姐,这轮子撞坏了,修起来费些时辰,不过珍宝阁就在前头不远,要不,劳驾您下来步行过去?”
沈霜宁无奈之下只好钻出马车。
天气开始炎热,她穿着一身鹅黄的百褶裙,春衫又薄又透,更衬得腰肢纤软,冰肌玉骨,巴掌大的小脸五官明媚,顾盼生辉。
那几名女真人虽不识她身份,却也在京城盘桓了些时日,看得出这般装束气度绝非寻常人家的姑娘。目光在她身上打了个转,倒没再往前凑。
沈霜宁只当没看见她们,转头问车夫:“修好大约要多久?”
车夫蹲在轮轴边查看,头也不抬地回道:“回小姐,少说也得半个时辰。您先去珍宝阁,小的修好车就过去候着。”
沈霜宁点点头,又嘱咐阿蘅:“把车上的钱袋和印章取来。”
随即整了整裙摆,对那几名女真人视若无睹,准备带着阿蘅离开。
只是那几人倒有些不满了,她们这些日在京城过得太顺遂了,还没人这么对她们过。
为首那人当即叫住她:“喂,你是何人?”
沈霜宁停下来,皱了眉,道:“你们女真国的来使,便是如此无礼吗?”
这些人都是外邦公主的亲信,俗话说有什么样的主子,便有什么样的仆人,为首那高鼻红唇的女子面色不善地盯着沈霜宁,仿佛要用眼神吓退这个娇小姐。
沈霜宁亦直视着她,四目相对间,她面上镇定从容,甚至让人觉出一丝迫人的威压,反倒让一张俏生生的脸艳色倍增。
那人心下微惊。
分明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娇小姐,想来也和京中其他闺秀一般,困于深宅大院,没什么见识与魄力,可这眼神……竟这般有分量?
也是这时,谢临和苏木尔一同从旁边的铺子里现身,谢临手里还提着什么。
谢临一眼就看见了与女真人对峙的沈霜宁,不由一顿。
而一旁的苏木尔在看清沈霜宁的脸时,目光第一时间转回了谢临脸上,有些玩味,挑眉勾出了一抹坏笑。
随即她抬脚走了过去,问发生了何事。
谢临却没有立刻跟过去,两条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苏木尔并非不明事理之人,问清楚缘由后,就冷声呵斥了自己的亲信,让她们赶紧滚过去给沈霜宁道歉。
那几人方才的嚣张气焰瞬间敛了个干净,垂头耷脑地走到沈霜宁面前,规规矩矩地认了错。
沈霜宁与这位外邦公主并不相熟,却也知道对方并不坏,最多是跟大梁立场不合,才会放纵下属在京城地界如此跋扈。
此刻见苏木尔处置得干脆,她便也不再计较,只淡淡道:“公主言重了,些许误会,不必挂怀。”
沈霜宁自然看见了不远处的谢临,也知道他此刻定然有些难堪,便打算就此离开。
然而苏木尔却对她格外热情,不肯放她走。
“阁下便是荣国公府的四小姐?”
沈霜宁微微颔首:“正是。”
苏木尔笑了笑,回头看见谢临仍杵在原地,像一尊石像似的,于是对他招了招手,扬声唤道:“在那站着做什么,过来呀!”
谢临便慢慢抬脚,走了过来。
待走近了,苏木尔很自然地拉过他的手。
在女真国,男子从来都是女人的附属品,苏木尔自己就有不少男宠,这般当街拉一拉男子的手,实不算什么。
何况他本就是她未来的驸马,别说拉手了,亲个嘴子也没人敢置喙。
谢临有些僵硬,强忍着没有将手抽出来,也不大敢去看沈霜宁的眼睛,只瞧着她那被风缓缓吹起来的一片鹅黄衣角。
苏木尔假装不知他浑身不自在,还故意与他十指相扣,扬起唇角道:“本公主听说,谢临与四姑娘很熟,是么?”
言语中没有醋意,倒是有几分戏谑和挑逗,像极了抢了别人玩具的孩童,故意将玩具拿出来炫耀一般。
沈霜宁微微蹙了下眉,她不喜欢这位公主对待谢临的态度。
她抬眸看了眼脸色已略显苍白的谢临,才淡淡地回道:“不熟。”
苏木尔很玩味地“哦”了一声,不太信,又转眸看向谢临,问道:“是这样吗?”
谢临哪能看不出公主在故意找事,皱眉道:“......我与四姑娘,并不相熟。”
苏木尔忽然踮起脚,亲了亲谢临的脸,高兴道:“那就好!”
谢临变了脸色。
“我还有事,失陪了。”沈霜宁抬脚便要离开。
苏木尔却眨了眨眼,望着她的背影说道:“明日一早我和驸马就要回女真去了,四姑娘今晚可否赏脸去云霄楼一叙?”
沈霜宁正想甩她一句“没空”,可转念一想,还是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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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嘉今日与沈霜宁议事时,总觉得四小姐有些心不在焉,似乎不大高兴的样子,连带着语气也不由得放轻了些。
他将田庄的账册往前推了推,指着上面的记录,道:“江亭那边的土壤性子偏沙,我按着您先前说的法子,因地制宜做了些改良。这第二批土豆已经下种了,按着眼下的长势看,等秋收时,收成少说还能再翻五六倍!”
沈霜宁点了点头:“辛苦陈先生了。”
陈嘉是乐在其中,一点不觉得辛苦,反而还很有成就感!
当下便笑道:“四小姐别这么说,您若得空,亲眼去瞧瞧。”
沈霜宁道:“我也正有此意,陈先生此番回京,不必急着回江亭,留下来多陪令堂几日,她很想您。”
陈嘉笑着应道:“也好,多谢四小姐对家母的照顾了。”
“应该的。”
陈嘉轻咳一声,补充道:“这批收的土豆,我已经让人先送了些去镇抚司给世子过目,世子也说这东西耐旱高产,若能在北地推广开来,由田庄的人亲自去指导,往后再遇着荒年,至少能让百姓多几分底气。”
沈霜宁把账册合上:“就按世子说的做吧,只是各地土壤不同,怕是还要先生多费些心思。”
陈嘉道:“凡能利国利民,搭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又细细说了些田庄里的琐事,待把事情都说妥了,才起身告退。
沈霜宁还在雅间里坐着,望着窗外车水马上的景象,若有所思。
暮色降临时,沈霜宁便跟阿蘅动身去云霄楼,却无意间瞥见了一个熟人。
女子鹅蛋脸,柳叶眉,穿一身浅绿色的衣裙,本是还不错的相貌,可眉眼间的刻薄却破坏了一张好脸,显出几分郁气来。
此人正是许久未见的卫纯。
之前在曲水湖畔时,这位卫家小姐在背后编排沈霜宁,还与沈菱扭打在一起,闹得很不好看。
后来被沈霜宁教训之后,这卫小姐就当起了缩头乌龟,很少出现。
没想到会在云霄楼遇见她。
沈霜宁看她匆匆进了云霄楼,倒也没多想,慢悠悠地和阿蘅进去了。
今日的云霄楼还真是热闹,迎面又是一个熟人。
宋惜枝看到沈霜宁,似乎也有些意外,依旧面带笑意地跟她打了招呼:“宁妹妹,真是好久不见。”
宋惜枝与太子婚期将近,就在这个月了,她看起来面色比先前还要红润不少,显出几分春风得意。
宋惜枝看着沈霜宁,关切道:“听说小侯爷要去给女真公主当驸马了,宁妹妹别太伤心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沈霜宁怀疑她是故意的。
她跟宋惜枝没什么好聊的,随便应付两句就上楼去了。
宋惜枝望着她离开的背影,眼里浮出几分怜悯。前世今生都被人抛弃,真是可怜。
近日来京中最大的两件事,一是永宁侯府世子要去当外族驸马,二是宸王选妃。
去到哪都能听到百姓闲聊议论。
宣文帝对宸王的事倒是很上心,仿佛对自己这个弟弟很关心似的,着令礼部选了十几个品德兼优的世家闺秀,打算择日遴选。
宸王却很不领情,嫌皇帝管天管地,连他找老婆都要插手。
于是礼部呈到他面前的画像,他看都懒得多看一眼,全都被他用朱笔打了个叉。
他天生一身反骨,偏要跟皇帝反着来,最好是能选一个能给宣文帝添堵的王妃,那最好不过!
宸王不乐意住皇帝给他置办的府邸,一连数日都在云霄楼的天字一号房夜夜笙歌,乐不思蜀。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敲门的轻响,随后进来了一名身穿浅绿衣裙的女子。
“臣女见过王爷。”
正是卫纯。
她抬起一双精明且恶毒的眼睛,透过那浅粉色的床幔,看向帐中那隐隐约约的人影,说道:“王爷心心念念的人,臣女将她约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