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信徒们领了证散去,徐雅各布特意留在最后,看着小吏把登记册收进铁箱。
册子上的名字,确实个个非富即贵,没有一个平民。
他摸着怀里的传教证,忽然觉得,陛下或许早就看透了——
却依旧给了证,给了农具,给了一条“念经开荒两不误”的路。
傍晚的胡同里,传来威龙的叫声。
朱有建抱着猫往西苑走,路过刚动工的教堂工地,见工匠们正按图纸砌墙,尖顶的铁架上,果然焊着根长长的避雷针。
他忽然笑了,对王承恩道:
“晚上加个鸡蛋,给龙儿补补。”
王承恩应着,却见皇帝望着教堂的方向,轻轻说了句:
“异教徒?
能让百姓过上好日子,异不异的,又有什么关系。”
威龙似懂非懂,在他怀里蹭了蹭,尾巴尖扫过那枚刚从备案处借来的传教证,烫金的御印在夕阳下闪着光,像一颗落在人间的星子。
具体事宜由汤若望、高宇顺负责,汤若望作为“耶稣会”大明区领袖,完全有资格负责;
高宇顺领着二百多名太监,似乎已经完全被汤若望主持的“神谕会”折服,愿意为“神谕会”赴汤蹈火;
共同将世界各地区宗教拨乱反正,重归“神谕会”昊天上帝神国奋斗终身!
乾德皇帝研究过“神谕会”教义了,每句话都熟悉,有一多半是《乾坤圣德经》内容,还有一少半是大明中心舆图与坤母星图的内容;
组合成经义后他就看不明白了,只是有种“不明觉厉”的感觉,总觉得教义很神秘,世界就应该是这样的;
所以他沉迷进去了,成为“神谕会”地位最尊崇的信徒!
朱有建成为信徒,只是对教义的神迷。
那些本就熟悉天主教义的信徒,很容易就能读懂“神谕会”教义前篇,再经过汤若望的深读,纷纷成为“神谕会”狂信徒。
“神谕会”认可所有宗教,所有宗教都是神的孩子,所以信徒不用退教,你们本就是神的信徒,只不过还本溯源后,直接由信徒成为神使;
你们既然已经明白神谕,就应该让更多兄弟姐妹明白神谕,都能够入神的怀抱,进神的国度。
宗教之间之所以会发生战争,是因为都认为自己的教义才是能够救普罗大众的,而别人的教义是对神的曲解,应该立即改正。
所以宗教之间有战争,宗教内部因为对教义理解不同,形成派别从而引起战争,是为证明自己解读为真理。
现在“神谕会”教义,直指世界本真,地心说、日心说都没有错,地平说、地圆说同样正确。
宗教内有歧义的解读,都可以在神谕中找到答案,不论是唯心还是唯物,神谕都有解释;
不论科学观察,还是玄学形上,神谕里都已经给出真相。
西苑的暖阁里,朱有建捧着本蓝封皮的《神谕会教义》,看得入了迷。
书页上的字迹一半是汤若望的拉丁文,一半是高宇顺的汉文,混在一起竟有种奇特的和谐。
威龙趴在他脚边打盹,尾巴尖偶尔扫过书页上的“坤母星图”,像在模仿图里的星轨。
“你看这句,”
他忽然指着其中一页,对王承恩道,
“‘地心日心皆是表象,神之所在方为核心’——说得挺有道理。”
他其实没完全看懂,可每次读到这些话,就想起研究院里那些能算出星轨的仪器,总觉得这教义里藏着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暖阁外,汤若望正给高宇顺讲解教义的深层含义。
这位太监首领听得满脸通红,手里三棱柱转得飞快:
“这么说,佛道儒的经书,其实都在说同一件事?”
“正是。”
汤若望翻开教义的插图,上面画着大明舆图与世界地图重叠的样子,
“神谕说,大明是世界的中心,却不是唯一的中心——
就像日与地,谁绕着谁转都没错,关键是要明白,万物皆有神性。”
这话让旁边的徐雅各布茅塞顿开。
他想起父亲生前既信天主教,又修儒学,原来两者本就相通。
正愣神时,却见几个佛教僧人走进来——
是顺天府大慈恩寺的,听说“神谕会”认可各教,特意来取经书。
汤若望立刻起身相迎,把教义里“佛是神之化身”的章节指给他们看,僧人们合十行礼,眼里满是惊叹。
朱有建抱着教义出来时,正撞见这一幕。
他没说话,只把书递给僧人:
“你们看看,觉得哪里不对,尽管改。”
僧人翻开一看,只见汉文旁已添了几行小字,是皇帝亲笔写的:
“众生平等,不分佛道天主,能让百姓安心吃饭的,就是好教义。”
这话让众人都笑了。
高宇顺趁机道:
“圣主,各地的信徒都求着要建‘神谕堂’,您看……”
“建。”
朱有建拍板,指着研究院的方向,
“让鲁总监给你们出图纸,要结实,还要亮堂。”
他忽然想起什么,
“堂里得设个‘答疑处’,谁对教义有疑问,都能来问——
别自己吵起来,伤了和气。”
消息传到亚齐港时,那里的“泛天主教联席会议”还没散。
听说大明皇帝成了“神谕会”信徒,连佛教僧人都来取经,荷兰东印度公司的代表思考着:
神谕会与耶稣会是什么关系?
感觉十分不解!
吕宋的土王后裔则让人把祖传的黄金十字架偷偷熔了,重铸成刻有“神谕”二字的令牌——
要带去大明,供在神谕堂里。
四月底的北京,第一座神谕堂在城南破土动工。
奠基时,朱有建亲自铲了第一锹土,汤若望念着拉丁文的祷词,高宇顺诵着汉文的祝词,旁边的僧道还在敲着钟鼓,声音混在一起,竟比任何祭祀都热闹。
威龙忽然跳到奠基石上,对着人群“喵”了一声。
朱有建笑着把它抱起来,看它用爪子扒拉教义的封面,忽然觉得,这神谕会的教义到底说啥其实不重要。
重要的是,那些曾经为了“真理”互相厮杀的人,此刻能站在一起,看着同一块奠基石,想着同一件事——
或许这就是神谕里说的“世界本真”。
夕阳落在神谕堂的地基上,把众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汤若望望着皇帝的背影,忽然明白,这位乾德皇帝之所以沉迷教义,或许不是因为神秘,而是因为他看懂了最朴素的道理:
天下人,本就该像这地基下的泥土,紧紧抱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