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无羡在不净世疗养了半月有余,有蓝忘机寸步不离的悉心照料和蓝氏最好的灵药温养,加之月髓灵芝自身强大的恢复能力,那丝难缠的幽荧死气总算被彻底拔除,只是亏损的元气还需时日慢慢调补。
他人虽躺在榻上,心思却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
整日听着窗外修士们匆忙的脚步声和各处传来的、或真或假的魔灾消息,只觉得骨头缝里都透出痒意。
“蓝湛~二哥哥~含光君~”
这日,他第无数次扯着蓝忘机的袖子,拖长了调子哼哼唧唧。
“咱们什么时候才能走啊?再待下去,我头上都要长蘑菇了!你看外面天气多好,正是踏雪寻梅…呃,踏青游玩的好时节!”
蓝忘机正坐在榻边削一只水灵灵的雪梨,闻言动作不停,头也未抬,只淡淡道:“伤未愈,忌奔波。”
“早好了!”魏无羡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夸张地活动着手脚。
“你看!活蹦乱跳!再躺下去才要躺出毛病来!”
他凑近些,压低声音,带着点狡黠,“再说了,咱们老是待在聂怀桑这儿白吃白喝,多不好意思?也该出去活动活动,顺便…看看能不能钓到那条藏头露尾的‘三爷’的大鱼嘛!”
蓝忘机将削好的梨子递到他嘴边,堵住他的喋喋不休,看着他下意识咬了一口,汁水润泽了还有些干裂的唇瓣,才缓声道:“兄长与聂宗主已在部署,勿需你操心。”
“那不一样!”
魏无羡三两口咽下梨子,抓住他的手腕,眼神亮晶晶的,“他们在明,我们在暗嘛!咱们就假装伤重未愈,偷偷溜出去云游,放松他们的警惕!说不定能有意外收获呢?”
他越说越觉得这主意妙极,“老是待在一个地方,闷也闷死了,对养伤也不好,对不对?”
蓝忘机看着他恢复血色的脸上那熟悉的、跃跃欲试的神采,深知这人注定是关不住的鸟儿。
他沉默片刻,终是叹了口气,妥协道:“再休养三日。若伤势无反复,便依你。”
“真的?蓝湛你最好了!”魏无羡欢呼一声,扑上去就想给他个熊抱,却被蓝忘机用一根手指抵着额头推开。
“坐好。喝药。”蓝忘机面无表情地端过一旁一直温着的漆黑药汁,那苦涩的味道瞬间弥漫开来。
魏无羡的脸立刻垮了下来,哀嚎道:“还喝啊…”
最终,在三日后一个天色未亮的清晨,两人给蓝曦臣和聂怀桑留了封书信,便悄然离开了不净世。
美其名曰:云游散心,寻访灵药,暗中查探。
聂怀桑看到书信时,差点掰断了手里的扇骨,又是担心又是无奈,只得加派暗卫远远跟着,随时保护接应。
蓝曦臣倒是似乎早有预料,只是摇头失笑,吩咐门下多多留意二人的动向,若有需援之处,立刻支援。
初春的寒风依旧料峭,但空气中已隐隐带了万物复苏的湿润土腥气。
两人并未御剑,而是买了一辆宽敞舒适的马车,慢悠悠地沿着官道而行。
蓝忘机驾车,魏无羡则裹着厚厚的狐裘,歪在铺着软垫的车厢里,手里揣着个暖炉,有一搭没一搭地撩开车帘看风景。
离了不净世那紧张压抑的氛围,魏无羡只觉得连呼吸都顺畅了许多。
虽然身体还有些虚软,精神却好了不少,嘴更是闲不下来。
“蓝湛,你看那边山头上的雪像不像一只蹲着的兔子?”
“蓝湛,咱们晚上找个有温泉的客栈住吧?泡泡舒服!”
“蓝湛,我想吃前面镇子上卖的糖油果子了,闻着真香…”
蓝忘机大多时候只是“嗯”一声,或是简短地回应“好”、“不可”,但总会默默地将马车驶向他念叨的地方,买来他想吃的东西,并在日落前找到他想要的、带温泉的上房。
魏无羡捧着热乎乎、炸得金黄酥脆的糖油果子,咬得满嘴糖渣,眯着眼看前方蓝忘机挺拔如松的背影,心里像是被温泉泡过一样,暖烘烘、软乎乎的。
他知道,蓝湛嘴上不说,心里却把他所有的喜好和细微的需求都记得清清楚楚,用这种沉默而踏实的方式,小心翼翼地呵护着他。
这种感觉,比什么灵丹妙药都管用。
如此行了数日,一路倒也太平。
经过的城镇村落虽也能感受到魔灾带来的紧张气氛,但并未遇到大的骚乱。
两人白日赶路,赏景,偶尔下车在附近山林转转,魏无羡美其名曰“复健”;
夜晚则投宿客栈,蓝忘机必定亲自布下防护结界,为他运功疗伤,督促他吃药休息。
魏无羡的伤势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脸色红润起来,闹腾的精力也越发旺盛。
只是那株月髓灵芝,自黑水沼泽一战后,似乎消耗过大,一直陷入沉睡,再无任何动静,这让魏无羡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这日,马车行至一片荒僻的山林。
天色渐晚,乌云低垂,竟纷纷扬扬下起了春雪。
雪花不大,却细密冰冷,落在脸上脖子里,激得人一哆嗦。
“这鬼天气…”魏无羡缩回车厢,搓了搓手,“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看来今晚得露宿了。”
蓝忘机看了看天色,又望向前方黑黢黢的山路:“前方似有火光,或有人家。我去看看。”
他将马车停在路边一棵大树下避雪,仔细检查了魏无羡身上的狐裘是否裹严实,又将他怀里的暖炉换了新炭,才道:“在此等候,勿要乱走。”
“知道啦~我又不是小孩子。”
魏无羡笑嘻嘻地摆手,“快去快回,不然我被大灰狼叼走了你可没处哭去。”
蓝忘机无奈地看他一眼,转身融入细雪之中,身影很快消失在山路尽头。
魏无羡百无聊赖地待在车里,听着外面簌簌的落雪声,等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还不见蓝忘机回来,心里渐渐有些嘀咕。
“怎么去这么久…”他撩开车帘往外望,四周除了风雪声,一片死寂,连声鸟叫都无。
这种过分的安静,让他心头莫名升起一丝警兆。
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下车去看看时,怀中心口处,那沉寂了多日的月髓灵芝,突然毫无征兆地猛地一颤!
这一次,不再是温和的悸动或暖意,而是一种极其尖锐的、充满了极度恐惧与警告的冰冷寒意!
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
几乎在同一时间,车厢周围的雪地里,毫无声息地冒出数道漆黑的身影。
他们如同从地狱爬出的幽灵,全身笼罩在宽大的黑袍中,脸上戴着没有任何花纹的纯白面具,手中持有的并非刀剑,而是一种奇特的、如同弯曲枯枝般的惨白色骨刃!
浓郁的、与慈济堂玉佩同源的阴寒死寂之气瞬间将马车笼罩。
杀机如同冰锥,刺骨而来!
是那些黑袍人!
他们竟然一路跟踪,选择在蓝忘机离开的这个空隙,发动了突袭。
魏无羡瞳孔骤缩,想也不想,猛地一拍车厢底板,整个人借力向后撞破车壁,滚落在地。
嗤嗤嗤!
数道惨白的骨刃光芒几乎是贴着他的后背掠过,将他方才所在的马车车厢瞬间切割成了无数碎片。
拉车的马匹连嘶鸣都来不及发出,便化作了一地冻僵的碎肉!
好狠毒的手段!
好诡异的能量!
魏无羡在地上狼狈地滚了几圈,沾了满身的雪水泥泞,顾不上疼痛,陈情已然在手。
尖锐的笛声骤然响起,不再是试探,而是毫无保留的《乱魄抄》全力爆发!
无形的音波如同海啸般撞向那些扑来的黑袍人。
然而,这些黑袍人似乎对音攻有着极强的抗性,只是身形微微一滞,面具下的眼睛闪烁着冰冷的、非人的光芒,再次悍不畏死地扑上。
他们的身法极其诡异,如同没有骨头的蛇,扭曲着避开音波的主要冲击,手中骨刃带起道道惨白残影,专攻魏无羡周身要害!
魏无羡伤势初愈,灵力未复,此刻又被那阴寒死气压制,顿时落了下风。
他只能凭借鬼魅般的身法不断闪避,笛声干扰,偶尔以袖中暗藏的符箓逼退敌人,险象环生。
更让他心惊的是,怀中的月髓灵芝传递来的恐惧感越来越强,甚至带着一丝…被天敌锁定的绝望战栗?
这些黑袍人的力量,似乎天生极度克制它!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魏无羡厉声喝问,试图分散对方注意力,同时寻找突围的机会。
那些黑袍人却如同哑巴,毫不理会,攻击越发疯狂凌厉。
配合默契,招式歹毒,显然是要不惜一切代价,将他置于死地!
嗤啦!
一道骨刃终于抓住了他的破绽,划破了他的衣袖,在他手臂上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伤口处没有流血,反而瞬间覆盖上一层白霜,阴寒死气疯狂朝着他体内钻去!
魏无羡闷哼一声,动作一缓,立刻又有数道攻击袭来。
眼看就要避无可避!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尔敢!”
一声冰冷到极致、蕴含着滔天怒火的清叱如同九天惊雷,骤然炸响!
一道比风雪更冷、比闪电更快的湛蓝剑光,撕裂夜幕,如同天外流星,携着毁天灭地的恐怖威势,悍然斩落。
轰!!!
冲在最前面的两名黑袍人,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在至纯至净的凛冽剑光下瞬间汽化,连渣都没剩下。
蓝忘机的身影如同神兵天降,落在魏无羡身前,将他牢牢护在身后。
他面色冰寒如万载玄冰,眼中翻涌着从未有过的、近乎实质的杀意。
避尘剑感受到主人的怒火,嗡鸣震颤,湛蓝光华照亮了他冷峻的侧脸和魏无羡手臂上那刺眼的伤口。
“蓝湛!”魏无羡心头一松,差点脱力坐倒在地。
蓝忘机回头飞快地看了他一眼,目光触及他手臂上的伤口和苍白的脸色,那杀意几乎要凝成实质!
他猛地转头,看向剩余那些因他出现而骤然停滞、明显露出畏惧之色的黑袍人,一字一句,如同冰碴:
“伤他者,死。”
没有任何废话,避尘剑光再次暴涨。
这一次,不再是单一的剑招,而是化作了无数道凌厉无比的蓝色剑丝,如同天罗地网,瞬间将剩余的所有黑袍人全部笼罩。
剑丝过处,那些诡异的骨刃如同朽木般断裂,黑袍人的护体死气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般消融。
他们试图挣扎,试图遁走,却根本快不过那含怒而发的、快到极致的剑光。
不过眨眼之间,所有黑袍人尽数被剑丝绞杀成漫天黑灰,连魂魄都被那纯净的剑气彻底净化湮灭。
风雪依旧,场中却只剩下一片死寂和弥漫的、迅速消散的阴冷气息。
蓝忘机这才猛地转身,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魏无羡,指尖颤抖地拂过他手臂上那可怕的伤口,感受到那顽固的阴寒死气,脸色难看至极。
他立刻运起灵力,试图驱散那死气。
“没事…小伤…”魏无羡扯出一个虚弱的笑,想安慰他,却因那死气的侵蚀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蓝忘机抿紧薄唇,不再多言,将他打横抱起,也顾不得收拾残局,身形一闪,以最快的速度朝着他刚才发现的、山林深处那一点微弱火光疾驰而去。
那是一座废弃的山神庙,虽破败,却能暂避风雪。
蓝忘机小心翼翼地将魏无羡放在铺着干草的地上,迅速生起一堆火,又仔细检查了他手臂的伤口,发现那阴寒死气极其顽固,正不断侵蚀着他的生机。
他毫不犹豫地低下头,温热的唇覆上那冰冷的伤口,竟是要用最原始也是最快的方法,将那些死气吸出来!
“蓝湛!不可!”魏无羡大惊失色,想要阻止,却被蓝忘机牢牢按住。
“别动。”蓝忘机的声音含糊却不容置疑。
他吸出几口黑血,吐在一旁,那血液落在地上竟凝结成冰。
如此反复数次,直到吸出的血液变为鲜红,伤口处的寒意稍减,他才停下,又立刻取出最好的金疮药和解毒丹,仔细为他敷上包扎好。
做完这一切,他才松了口气,额角已渗出细密的冷汗,唇色因沾染了死气而有些发白。
魏无羡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又酸又胀,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后只化作一声低唤:“…蓝湛。”
蓝忘机抬起眼,看向他,火光跳跃在他琉璃色的眸子里,映出深深的后怕与未散的余怒:“…是我疏忽。”
他不该离开的。
明知危机四伏,却还是将他独自留下。
“不关你的事。”
魏无羡伸手,轻轻擦去他唇角的血迹,指尖冰凉,“是这帮孙子太会挑时候…而且,他们好像…特别冲着我这灵芝来的。”
他能感觉到,那些黑袍人的目标非常明确,就是不惜代价要杀了他,夺取或者毁灭灵芝。
蓝忘机握住他微凉的手指,放在掌心暖着,眼神沉凝:“他们的力量,与幽冥鬼道相关,却更加古老阴毒…似专为克制太阴之力而生。”
“慈济堂…‘三爷’…”魏无羡喃喃道,“这条线,看来比我们想的还要深。”
庙外风雪呼啸,庙内火光噼啪。
两人依偎在一起,分享着彼此的体温,心情却并不轻松。
敌暗我明,手段诡异,且似乎对他们的行动了如指掌。
接下来的路,恐怕不会太平了。
“睡吧。”蓝忘机将他更紧地搂入怀中,用体温温暖着他依旧有些冰凉的身体,“我守着你。”
魏无羡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听着那沉稳有力的心跳,鼻尖萦绕着清冷的檀香和淡淡的血腥味,缓缓闭上了眼睛。
“嗯。”
无论如何,他们在一起。
这就够了。
风雪夜,杀机暂敛,温情暗涌。
而遥远的黑暗中,似乎有更多的眼睛,正无声地注视着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