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彻底驱散了黑暗,雪原上一片耀眼的银装素裹。
不过片刻,前方官道旁出现一座小镇的轮廓,青黑色的砖墙在雪地里显得格外清晰。
镇口飘扬着官府的旗帜,一座不大的衙署门前,两个抱着长矛的值守衙役正缩着脖子跺脚取暖,呵出的白气老长。
蓝忘机在离衙署尚有百丈距离的一处僻静巷口停下,将魏无羡小心放下。
“在此稍候。”蓝忘机低声道,目光扫过那串瘫软在地、惊恐望着他们的歹徒。
“嗯哼,”魏无羡懒洋洋地靠在冰冷的土墙上,揣着手,笑眯眯道,“含光君打算如何‘为民除害’又‘深藏功与名’啊?”
蓝忘机并未答话,只是从袖中取出一枚约莫指甲盖大小、通体温润白玉般的印章。
那印章样式古朴,并无太多纹饰,只在底部刻有一个极其古雅、蕴含道韵的“蓝”字。
这是代表姑苏蓝氏核心子弟身份的私印,虽非官印,但在仙门乃至世俗官府中,皆有着超然的份量。
他并未直接上前,而是并指如剑,凌空在那串歹徒周围飞快地划了几道。
微不可查的灵力波动闪过,一个简易的隔音与障目小阵瞬间成型,确保接下来的动静不会惊动过多路人,也让阵中之物在外人看来略显模糊,难以窥清具体。
接着,他走到那群歹徒面前,目光冷冽地扫过。
那虬髯汉子接触到他的目光,吓得浑身一哆嗦,差点又要失禁。
蓝忘机指尖凝聚一丝极细微的灵力,如同最精密的刻刀,在其中一名歹徒的衣领内侧,凌空刻下了一个小小的、与那幽冥道令牌上相似的简化鬼首图案。
动作快如闪电,那歹徒甚至毫无所觉。
做完这一切,蓝忘机才身形一闪,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衙署门口那两名昏昏欲睡的衙役面前。
两名衙役只觉眼前一花,仿佛一阵冷风掠过,定睛一看,面前竟凭空多了一位白衣如雪、容色冷峻、气度超凡脱俗的公子,惊得他们一个激灵,差点握不住长矛。
“你…你是何人?!”一名衙役壮着胆子喝道,声音却有些发颤。
他们何曾见过这般人物,简直像是画里走下来的神仙。
蓝忘机并未多言,只是将那枚白玉私印平静地示于二人面前。
阳光照在那古雅的“蓝”字上,流转着一层润泽的光辉,虽无迫人气势,却自有一股令人不敢亵渎的威严。
其中一名年纪稍长的衙役似乎有些见识,盯着那印章看了片刻,忽然脸色大变,腿一软就要跪下:“仙…仙师大人!小的有眼无珠!不知仙师驾临,有何吩咐?!”
姑苏蓝氏的名头,对于这些底层衙役来说,简直是云端上的存在,是与皇权并立、甚至更超然的庞然大物。
蓝忘机收回印章,语气平淡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官道东三里处巷内,有一伙邪道匪徒,已被制服。其人身负命案,私贩禁物,与近来多地邪祟事件或有牵连。此乃证物。”
他说着,将一枚之前从那伙人身上搜出的、沾染着淡淡死气的普通钱币——而非那关键的令牌或邪物本身。
弹入那老衙役手中。
那钱币入手冰凉,带着一股子让人不舒服的气息,老衙役手一抖,差点没拿住。
“邪…邪道匪徒?!”两名衙役吓得脸都白了。
牵扯上仙师和邪祟,这可不是他们能处理的小案子!
“即刻押送收监,严加看管。”蓝忘机继续道,声音清冷,“其上峰或同伙可能前来灭口,需增派守备,并立刻上报郡守,呈报…‘巡察使’。”
他刻意模糊了具体上报给哪位巡察使,却点明了事情的严重性。“在其衣领内,或有线索标记。”
说完,他不等两名衙役反应,身形微动,已如轻烟般消失在原地,只留下原地目瞪口呆、冷汗涔涔的两人。
两名衙役面面相觑,消化着这突如其来的“仙谕”,不敢有丝毫怠慢。
那老衙役猛地一推同伴:“快!快去叫醒所有人!带上家伙什!仙师吩咐了,是邪道重犯!”
片刻之后,衙署内一阵鸡飞狗跳,十余名如临大敌的衙役在那老衙役的带领下,战战兢兢又强作镇定地冲向蓝忘机所指的巷子。
一到巷口,果然看见一串被捆得结结实实、鼻青脸肿、模样凄惨的大汉瘫在地上,周围似乎笼罩着一层薄雾,让人看不真切,更添诡异。
那股子若有若无的阴冷气息,让众衙役头皮发麻。
“快!都锁起来!带回大牢!”老衙役强忍着恐惧指挥道,亲自上前检查,果然在一名歹徒衣领内摸到了那个刻上去的、触手冰凉诡异的鬼首图案,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彻底信了仙师之言。
这绝对是惊天大案!
衙役们手忙脚乱地将人拖走,心中又是害怕又是激动,若能办好仙师交代的差事,说不定就能飞黄腾达…
而此刻,蓝忘机早已回到巷口,接上正看得津津有味的魏无羡。
“啧啧,”魏无羡咂咂嘴,挽住他的胳膊,“含光君如今这‘仗势欺人’、‘栽赃陷害’的手段,越发纯熟了嘛。”
他指的是那个被刻上去的标记。
蓝忘机面不改色,扶着他朝镇外走去:“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留此标记,或可引蛇出洞,亦可令官府不敢怠慢。”
留下似是而非的线索,既能让官府高度重视,严加看管,又有可能引出背后可能前来灭口或探查的同伙。
至于那枚沾染死气的钱币和仙门名头的震慑,足以让当地郡守屁滚尿流地向上求援,最终消息必然会通过特殊渠道传入仙门世家耳中。
如此一来,既处理了杂鱼,移交了烫手山芋,又播下了线索,还深藏功与名,免去了被官府纠缠盘问的麻烦。
魏无羡笑得像只偷腥的猫,凑近他耳边低语:“我就喜欢你这副‘道貌岸然’干坏事的样子…”
蓝忘机耳根微红,轻轻捏了捏他的手心:“…休要胡言。”
两人身影渐行渐远,身后小镇的骚动与他们再无干系。
马车轱辘再次碾过积雪初融的泥泞官道,咕噜咕噜的声响依旧,仿佛方才那场短暂的伏击与插曲,只是旅途中的一点微不足道的涟漪。
两人重新买了辆马车,继续南下。
只是经此一闹,蓝忘机更加警惕,几乎不再让魏无羡离开视线范围。
马车轱辘碾过积雪初融的泥泞官道,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魏无羡窝在铺着厚厚毛毯的车厢里,捧着热茶,看着窗外逐渐有了人烟的景色,忽然叹了口气。
“蓝湛,你说…那个‘三眼’,会不会和慈济堂有关?”他总觉得那斗篷人的身形有几分说不出的眼熟,还有那铃铛…似乎也在哪里感受到过类似的气息。
蓝忘机驾着车,闻言微微侧头:“有此可能。
幽冥道之术,与慈济堂流露出的死气同源。‘三眼’能精准把握我等行踪,恐在各大仙门世家内部,皆有眼线。”
“真是无孔不入…”魏无羡揉着眉心,“咱们这云游,倒像是捅了老鼠窝,走哪儿都能踩一脚。”
“怕了?”蓝忘机的声音透过车帘传来,淡淡的,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调侃。
“怕?”
魏无羡立刻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掀开车帘探出半个身子,从后面搂住蓝忘机的脖子,下巴搁在他肩膀上。
“我魏无羡怕过谁?我是嫌麻烦!就想安安静静跟你谈情说爱,游个山玩个水,怎么就这么难呢?”
温热的气息喷在耳廓,带着抱怨的撒娇语气,让蓝忘机握着缰绳的手微微一顿,耳根又悄悄漫上绯色。
他微微偏头,就能看到那人近在咫尺的、带着笑意的明亮眼睛。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心底那因重重阴谋而生的阴霾,似乎也被这人的鲜活明亮驱散了些许。
无论前路如何,有他在身边,便足矣。
马车悠悠,驶向下一座城镇。
而他们都知道,这看似平静的旅途之下,正有更多的暗流,在悄然汇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