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頀术验】——
杨頀杨主事,是我在甲辰年主持科举考试时亲手录取的士人。此人在相面之术上颇有心得,更擅长推算生辰八字与五星命理,经他看过的命数、相过的面相,十有八九都能应验,在当时也算是小有名气。
他在刑部任职时,与阮吾山是同僚,两人朝夕相处,共事公办。一日,杨頀突然对身边人说:“依我推算的结果,吾山不出半月,定能升任刑部侍郎。可眼下刑部侍郎的位置分明有人坐着,并无空缺,这其中的缘故,倒让我有些捉摸不透了。”众人听了只当是戏言,毕竟官位变动素来不是小事,哪能凭几句推算就定下来?谁知第二天,在大堂参拜完毕后,杨頀又悄悄对同僚说:“杜公的位置怕是要空出来了。”这话传开时,大家仍半信半疑,可没过多久,时任刑部侍郎的杜凝台果然因事被贬往伊犁,侍郎之位就此空缺,而阮吾山随后便填补了这个空缺——杨頀的推算竟丝毫不差。
还有一次,杨頀突然急匆匆地告假,要回老家去。他特意来向我辞行,我见他行色匆匆,便问:“何事如此仓促?”他脸上带着几分忧色,叹道:“家中只有一个儿子,平日里全靠他侍奉老父亲。我 recent 推算出来,这孩子某月必定会离世。我怕老父亲到时承受不住这打击,过于悲痛伤了身子,所以得赶在那之前回去,也好有个照应。”那时离他算出的死期还有不少日子,可他这番话语气笃定,由不得人不信。后来我偶然问起他的同乡,才知他儿子果然在那个月离世了,事事都如他所言,这便更让人觉得他的术数着实神奇。
我曾私下问过他一个疑惑:“那些按生辰八字算命的人说,人的命运是天定的,改不了;可看风水的先生又说,选个好地就能改命。这两种说法,到底哪个才对呢?”他沉吟片刻,答道:“能选到一块风水好的宝地安葬,这本身就是命里该有的;要是误打误撞葬进了凶险之地,那也是命数使然。说到底,这道理是相通的。”这话听来平淡,却把其中的关节点透了,当真是通透之言啊。
【梦中共枕】——
吉昌地方有个被流放的犯人叫彭杞,家里有个十七岁的女儿,他自己和妻子都染上了肺痨病,身子一天比一天垮。没过多久,妻子先一步撒手人寰,女儿也病得只剩一口气,眼看就要不行了。彭杞还得去耕种官府分给的那几亩田,根本抽不出空照料女儿,心一横,竟把她拖到树林里扔着,不管她是死是活。那姑娘躺在冰冷的地上,一声声呻吟又凄又楚,路过的人听见了,没一个不揪心的。
和彭杞一同被流放的杨熺见了,忍不住冲彭杞说:“你也太狠心了,天底下哪有这样对待亲生女儿的!这姑娘我抬回去照料,要是真没救了,我来安葬她;要是能救活,就让她做我的媳妇。”彭杞一听,连忙点头:“那可太好了!”当即写下字据,把女儿托付给了杨熺。
杨熺把姑娘抱回家,求医问药,悉心照料,可过了半年,她的病还是没见好转,终究没能撑过去。临终前,姑娘拉着杨熺的手,气若游丝地说:“蒙你这般仁义,我心里的感激,真是刻进了骨头里。当初父亲答应了这门亲事,我便认了与你是夫妻。这些日子,你喂我吃饭、陪我歇息,我没避过嫌疑;你为我挠痒、替我擦身,我也没过半分避讳。可我这病体实在不争气,到死也没能真正做你的妻子,心里真是又愧又悔。若说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那我也没什么可说的;可要是魂魄真能有知觉,我定然要好好报答你。”话没说完,就呜咽着断了气。
杨熺抱着她冰冷的身子,哭得肝肠寸断,亲手为她寻了块地方安葬了。自打姑娘下葬后,杨熺夜夜都梦见她。梦里,她还是生前的模样,两人说说笑笑,亲密得就像寻常夫妻;可一睁眼,屋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夜里他试着唤她的名字,始终不见人影;可只要一合上眼睡着,她就像活着时那样,温柔地躺在他身边。
这样过了许久,杨熺在梦里也清楚这是梦境,便问她:“既然能来见我,为何不肯现出身形让我好好看看?”姑娘叹了口气,轻声说:“我听别的鬼魂说,人属阳,鬼属阴,阴气压过阳气,定会伤了你的身子。只有你睡着时,阳气收敛,魂儿入了阴境,我才能来见你。这样只有魂魄相遇,身子不挨着,才不会害了你呀。”
这事儿发生在丁亥年春天,到辛卯年春天,已经过了四年。后来我离开了吉昌,也就不知道这往后的光景了。古书上说过卢充遇女鬼得金碗的故事,也记过宋玉梦见巫山神女的传说,可那些都只是偶然一见。像这样夜夜在梦里相见,朝夕不离的,怕是典籍里也找不出几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