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碑异事】——
嘉峪关外的朔风裹挟着砂砾,在苍茫戈壁上勾勒出诡异的纹路。行至阔石图岭,山势陡然险峻,灰褐色的山脊如巨兽脊梁横亘天际。向导勒住缰绳,指着云雾缭绕的峰顶压低声音:\"那便是哈密与巴尔库尔的界山,上面藏着块能招来风雪的神碑。\"
拨开荆棘攀至山顶,一座被砖石严严实实包裹的碑座赫然入目。守边的千总捻着胡须苦笑:\"这是大唐侯君集平高昌时所立,百年来试过三次,只要有人念出碑文,刹那间乌云四合,暴雪能埋到马背。\"他讲述去年新来的文书不信邪,撬开砖石刚读了半句,原本晴空万里的天空瞬间黑如墨汁,狂风卷着冰碴打得人睁不开眼,连骆驼队都被积雪困了三日。
我摩挲着碑外粗糙的砖缝,忽然想起《大唐西域记》中记载的\"天威碑\"。或许山神草木经年成精,借碑文显灵索要祭祀?就像敦煌壁画里的雨师,总要人间香火供奉才肯施云布雨。守军用羊肉美酒祭过山神后,果然能保数月平安,这怪诞的因果,倒也暗合了民间\"敬神得佑\"的朴素信仰。
而巴尔库尔城西的海子,则笼罩着另一重神秘。碧波荡漾的湖面倒映着汉顺帝年间斐岑破呼衍王的古碑,碑身布满苔藓,字迹却依然清晰。往来拓碑的书生络绎不绝,有人甚至带着毡毯在碑旁宿夜,都未遇异象。唯独当暮色四合,湖畔的老牧民就会反复叮嘱:\"莫在夜里放炮仗!\"
传说三十年前,有个猎户不信邪,除夕夜在湖边放了串鞭炮。刹那间湖面腾起白雾,寒气凝成冰晶挂满树梢,连井水都冻成了冰坨。此后每逢朔月,若有人在城头敲响夜炮,整个巴尔库尔就会陷入刺骨严寒,井水结冰三尺,连骆驼都要蜷缩在毡帐里发抖。
站在寒月下的海子边,听着浪涛拍岸的声响,我忽然觉得这些看似荒诞的传说,或许正是古人与自然对话的方式。当科学的烛火尚未照亮西北的荒蛮之地,那些被风雪掩埋的碑文、被寒气封印的传说,何尝不是另一种解读天地的密码?
【李老异事】——
世间有位姓李的老者,没人说得清他究竟来自何方,籍贯、家世全是谜。他常对人说自己已活了几百岁,这话听着玄乎,谁也没法去查证真假。他平日里闲聊,说的多是些颠三倒四、不着边际的话,那些荒诞离奇的内容,倒让人想起前朝明朝那些靠装神弄鬼混饭吃的家伙,大抵是一路人。
早些年,他曾在我的先师钱文敏公府上做过客,我那会儿也见过他几面。他总爱摆弄些符咒,配上些自制的草药给人治病,说也奇怪,偶尔还真能治好几桩小毛病,所以周围也有人信他。
后来,钱文敏公的二儿子住在京城的水月庵。有天夜里,他喝得酩酊大醉往回走,刚拐过街角,就撞见几十个面目狰狞的厉鬼拦在路中间,一个个青面獠牙,看得人头皮发麻。他当即被吓得魂飞魄散,疯了似的抓起身边的利器就往自己肚子上划,当场就倒在血泊里。我和陈裕斋、倪余疆闻讯赶去看时,只见他浑身是血,肠子都快流出来了,气息微弱得像风中残烛,任谁看了都觉得这光景绝无生还可能。
就在大家都束手无策的时候,那李老人不知从哪儿得知了消息,竟自己找上门来。他啥也没说,招呼人把钱公子抬到自己住处,关起门来又是画符又是敷药地治。谁也没料到,过了半个月,再见到钱公子时,他肚子上的伤口居然长好了,虽然还虚弱,却已能下床走动。这事儿传开后,街坊邻里都啧啧称奇,不少人更觉得李老人真有通天本事。
可凡事总有例外。钱文敏公自己也曾犯过迷糊,信了所谓的“祝由术”——就是那种靠念咒画符治病的法子,想把手指上长的一个小疣子去掉。结果疣子倒是割掉了,伤口却发了炎,没多久就病得越来越重,最后竟撒手人寰了。那段时间,李老人也守在旁边忙前忙后地治,却一点儿效果都没有,终究没能留住钱公的命。
这么一看就明白了,那些画符念咒、炼丹修仙的把戏,有时候碰运气能起点儿作用,可真遇上正经病痛,往往就不灵了。
我的另一位先师刘文正公曾说过一段话,至今想来都觉得在理:“要说神仙,那肯定是有的,但绝不是如今街头巷尾那些靠卖药骗钱的道士;要说佛菩萨,那也肯定是有的,但绝不是现在庙里那些只会空谈佛法的和尚。”这话不偏不倚,把道理说透了,真算得上是千古以来最公允的评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