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间怪病】——
乾隆壬戌、癸亥那两年,河间一带的乡村里,男女老少之间突然传开一种怪病,闹得人心惶惶。得病的男子,尾骨处会莫名长出尾巴,有的像分叉的鹿角,有的像枝桠交错的珊瑚,看着又怪又吓人;女子则得了阴挺的毛病,下身脱出的东西,有的像成串的葡萄,有的像丛生的灵芝菌类,又疼又难堪。
奇怪的是,当时有几个医生能治这病,一把小刀割掉病灶,病人立刻就好了,可要是不医,过不了几天就会死。于是村里渐渐有了传言,说这是有妖人在井里投了药,让人喝了水才得的怪病,那些医生就是妖人一伙的,故意靠治病赚钱。
那会儿,内阁学士永公正在河间当知府,有人就向他提议,把那些医生抓起来审问治罪。永公听完,沉吟着说:“这事确实透着古怪,可眼下没实打实的证据。一个村子也就两三口井,咱们派人严加看守,不让人随便靠近,妖人自然没机会投药。可要是现在就把医生抓起来拷问,往后谁还敢治这病?到时候没人医治,死的人只会更多。凡事啊,得先想清楚后果,不能急着动手。”他坚持不批准逮捕,这事就这么搁了下来。没过多久,那怪病竟渐渐平息了,再也没人得了。
河间当地人说起这事,看法不一:有的夸永公镇定有主见,有的却骂他纵容坏人。
后来我在乌鲁木齐,也遇上过类似的事。当时当地牛少,价格贵得离谱,农民们都愁坏了。我就下了禁令,不准屠夫宰牛,牛价果然降了些。可贩牛的商人听说牛价低,都不肯再往这儿运牛,结果第二年,牛价反倒比之前贵了一倍。直到我解除禁令,牛价才慢慢恢复正常。
还有一次,深山里有几百人偷偷采金,官府要是去抓,怕他们狗急跳墙闹出乱子;不管吧,又怕这群人聚多了生事,像脓包一样越烂越大。我就想了个办法,切断了他们的粮道,那些人果然因为没吃的,散了出来。可散出来之后,他们一个个穷得叮当响,没活路就当了强盗,官府整天忙着巡逻抓捕,乱哄哄的没个消停。前前后后忙活了半年,才算把这事平息下去。
这才明白,天下的事,往往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有时候看着是眼前解决了问题,却给日后埋下了隐患。回头再想永公那句话,“熟虑其后,勿过急也”,才觉得他是真有远见,能想到百里之外的后果啊。
【雪夜犬语】——
征君王载扬曾说过这么一件事:有一年冬天,他借住在朋友家的菜园子里。那园子有几间闲置的小屋,他就住其中一间。夜里风雪大作,刮得窗纸“呼呼”响,寒气从缝隙里钻进来,冻得人缩紧了脖子。
约莫三更时分,他迷迷糊糊快睡着,忽然听见窗外有人说话,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这风雪也太猛了,冻得骨头都疼,不如到空屋里躲躲吧。”接着又有个声音传来,带着几分犹豫:“可后墙塌了一半,正是个缺口,要是这会儿偷懒躲起来,万一有小偷趁机闯进来,可怎么好?咱们吃着主人家的饭,就得尽到看守的本分,哪能图自己舒服呢?”
王载扬听着,只当是朋友家雇来看守菜园的僮仆在说话,心里还暗赞这仆人尽责,便翻了个身,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天刚亮,风雪停了。王载扬推开屋门,想找那两个守夜的仆人说句辛苦,可放眼望去,菜园里干干净净,除了厚厚的积雪,连个人脚印都没有。正纳闷时,忽然瞥见后墙塌了的缺口下,两条狗蜷在那儿,身上落满了雪,积雪都没过肚子了,冻得瑟瑟发抖,见他开门,才勉强抬起头,摇了摇尾巴。
原来夜里说话的,竟是这两条狗。
后来嘉祥的曾映华听说了这事,笑道:“这八成是王载扬编的寓言,故意说给那些不尽心的僮仆听,让他们羞愧呢。”
可我倒觉得,不管这事是真是假,狗这东西,确实让人佩服。它们不用人天天催促,守夜时从不会失职;就算冻着饿着,也一心恋着主人,不肯随便离开。天下那些做僮仆的,论起忠心尽责,实在有太多人赶不上狗了。让人惭愧的,根本不在于它们会不会说话,而在于那份不掺假的本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