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馗小像】——
据孙翰清讲,在南皮那个地方,有个姓赵的小伙子,不知怎么就被一只狐狸精缠上了。那狐狸邪气得很,竟能附在他身上,平日里总躲在他的衣襟、袖口附近,冷不丁就冒出声音跟人搭话,一会儿尖细如童声,一会儿又低哑似老妪,听得人心里发毛。
赵家父母急得团团转,遍请术士也没能驱走这东西。后来有人说钟馗能镇邪,便寻来一幅钟馗小像,不过巴掌大,画中钟馗豹头环眼,青面獠牙,手持一柄短剑,虽尺寸不大,却也透着股凛然正气,小心翼翼地挂在了小伙子的卧室墙上。
挂像的那天夜里,屋里忽然传出一阵奇怪的声响——“咚、咚、咚”,像是有人在床榻和地面间来回蹦跳,又夹杂着细碎的喘息与低吼,闹了小半个时辰才渐渐平息。赵家上下都松了口气,以为是钟馗显灵,把那狐狸精赶跑了。
谁知第二天一早,那狐狸的声音又在小伙子袖口边响起来,有气无力却带着几分戏谑:“折腾了大半夜,可把我累坏了。”
旁人见了,忙追问:“你昨夜当真撞见钟馗了?”
狐狸“嗤”地笑了一声,声音里满是不以为然:“怎么没见?那钟馗凶神恶煞的,瞪着俩大眼睛,确实吓人得紧。好在啊,他那画像就那么点儿,身子撑死了一尺多,手里的剑也短得可怜,才几寸长。他往床上扑,我就赶紧溜到地上;他追到地上,我就蹿回床上,左躲右闪的,他那小短剑怎么也够不着我,白费力气罢了。”
这话听得人一头雾水。这么说,那钟馗画像当真有灵不成?可若是有灵,它的身形竟真要受画像尺寸的束缚?试想一下,若是画一幅一寸来长的钟馗像,难不成他就得变成拇指大的小人,攥着根针锋似的剑,迈着细碎的步子,一点一点挪过去斩妖除魔?这情景想想都觉得滑稽,可若说画像无灵,那夜的蹦跳声又从何而来?
这事儿就像一团迷雾,让人左思右想也摸不着头绪,只能叹一句:世间怪事,真是说不清道不明啊。
【砖偿宿债】——
乾隆戊午年的夏天,献县正值修城的工期。城墙下热闹得像个蜂巢,几百名役夫赤着胳膊拆着旧堞,砖土簌簌往下掉,破砖碎瓦被一双双粗糙的手扔到城下,“哗啦啦”砸在地上,扬起阵阵尘土。城下也有几百号人,背着荆条编的大筐,弯腰弓背地往远处运砖,筐绳勒进肩头,印出深深的红痕,喘息声混着号子声在日头下蒸腾。
每日到了饭点,工地上便会响起“梆——梆——”的梆子声,那是伙夫催着吃饭的信号。役夫们扔下工具,拍掉手上的泥灰,三三两两地往伙房那边凑,蹲在地上捧着粗瓷碗,呼噜呼噜喝着糙米粥,就着咸菜聊些家常。
这天正聚着吃饭,役夫辛五忽然放下碗,脸上带着几分惊魂未定,扯着旁边人的袖子说:“刚才运砖的时候,我耳朵边突然炸起个大嗓门,直愣愣地喊‘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汝知之乎!’吓得我一哆嗦,筐都差点扔了。可回头瞧了半天,前后左右都是咱干活的弟兄,哪有旁人?真是邪门得很。”
旁人听了只当是他累昏了头,笑着打趣:“怕不是你欠了谁的钱,连阎王爷都来催了?”辛五却皱着眉摇头,总觉得那声音不像幻觉,沉沉闷闷的,像压在胸口的石头。
没等他再多说几句,工头的吆喝声便响了起来,众人慌忙起身回到岗位。城上的人继续往下扔砖,城下的人仰着头接,砖块在空中划出一道道灰影,“嗖嗖”地往下落。忽然间,不知是谁手一滑,或是一阵风搅乱了准头,一块拳头大的青砖脱离了众人的视线,像颗出膛的石子直直坠下——“噗”的一声闷响,正砸在辛五的额头上。
辛五连哼都没哼一声,直挺挺地倒在地上,鲜血顺着额角往泥里渗,转眼就浸红了一片。周围的役夫们吓得魂飞魄散,惊呼着围过来,手忙脚乱地想扶他,却见他双眼圆睁,早已没了气息。工地上顿时乱成一锅粥,有人喊着去找官差,有人急着辨认是谁扔的砖,可城上城下几百双眼睛,竟没一个人说得清那块砖是从谁手里掉下来的。
官差来了也没辙,问了半天没问出个名堂,总不能把几百号人都抓起来。最后只能指着工头说:“这事出在你手下,你总得有个交代。”工头苦着脸,只好掏出十千钱,买了口薄皮棺材,把辛五的尸首收敛了。
大伙儿这才回过味来——辛五耳边那声“杀人偿命”,原是前世的债要讨;工头掏的那十千钱,竟是上辈子欠辛五的数。因果就像根无形的线,缠来绕去,终究要一笔一笔算清。若不是那鬼神提前递了句信儿,谁会把这飞来横祸,往轮回宿债上想呢?怕只当是一阵风、一失手的偶然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