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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罗彬顶着一张写满“不爽”的脸,出现在了鉴查院那森严的大门外。

若若这小没良心的!以前哥哥长哥哥短,现在有了“海棠姐姐”,连早饭都不陪我吃了!

居然拉着那个北齐来的野丫头在院子里比划什么天一道心法!

他越想越不是滋味,一股老父亲般的酸涩感油然而生。

得亏那海棠朵朵是个女的,要是个男的,就冲这“抢走”妹妹关注的劲儿,早被他下点鹤顶红丢进鉴查院大牢体验生活了!

黄毛什么的,最讨厌了!

抱着眼不见心不净的心态,他一大早就跑来了鉴查院。

今日的鉴查院与他上次来时截然不同,气氛肃杀凝重到了极点。

院外不再是寻常守卫,而是换上了陈萍萍直属的黑骑!

这些浑身笼罩在黑色甲胄中的精锐士兵如同雕塑般矗立着,散发着冰冷的煞气。院外整条街道都被清空戒严,连只野猫都看不到。

罗彬亮出提司腰牌,才被黑骑沉默地放行。

跟在他身后的王启年却被毫不客气地拦了下来,任凭他如何赔笑解释,黑骑士兵只是冰冷地摇头。

“老王,你在外面等着。”

罗彬懒得废话,吩咐一句,便独自一人走进了这座令人压抑的黑色建筑。

院内,往日里还算松散的气氛荡然无存。

所有来往的官吏、探子皆是行色匆匆,面色凝重,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紧张感。

皇子在京都遇刺,鉴查院脸面丢尽,若不能迅速破案挽回颜面,他们日后在朝堂在同僚面前都将抬不起头。

一名黑骑士兵沉默地在前面引路,将罗彬带到了一间静室。

一进门,罗彬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只见陈萍萍并未坐在轮椅上,而是半躺在一张软榻上,脸色有些苍白,正小心翼翼地揉捏着自己的双腿。

以罗彬的眼力,一眼便看出他那刚刚接续好的腿骨,又出现了细微的裂痕!

这老家伙…多半是昨晚跪着挨庆帝骂的时候,给跪裂了…真是活该!

陈萍萍见他进来,脸上刚挤出一丝笑容准备开口,罗彬已经面无表情地走上前,一只手虚悬在他双腿上方,精纯平和的归元诀真气缓缓渡了过去,温养修复着那新出现的骨裂之处。

一时三刻后,罗彬收回手,语气不咸不淡:

“好了。近期最好别再跪着了,骨头还没长结实。”

陈萍萍感受着双腿再次传来的舒泰感,长长舒了口气,由衷赞道:

“医术通神…确实比你老师费介强多了。”

罗彬哼了一声,没好气道:

“再好的医术,也得病人自己懂点事儿,爱惜点身子骨才行。”

话语里的埋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显而易见。

陈萍萍听出他话里的责怪,却只是笑呵呵的,也不辩解。

他沉吟片刻,转入正题:

“陛下让你暂领一处的事情,范建都跟你说了吧?”

“说了。”

罗彬语气平淡,

“所以他让我来找您。”

“难得…”

陈萍萍似是感慨地笑了笑,

“他居然会让你来找我。”

他轻轻叹了口气,神色一正:

“朱格…是死定了。一处不可一日无主,陛下问我有何可用之人,我…推荐了你。”

罗彬一听,脸色瞬间就僵住了。

好哇!我说庆帝那老阴比怎么突然把我架火上烤!原来是你这老狐狸在后面撺掇的!

他不由得瞥了一眼陈萍萍刚刚被自己治好的腿,心里疯狂吐槽:刚才就不该心软!就该让你这老家伙多疼几天!

陈萍萍仿佛能看穿他的心思,脸上笑意更深:

“你也别怪我。这鉴查院,将来总归是要交到你手上的。我这也是让你提前熟悉熟悉,适应适应。”

罗彬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

“那我可真得…谢谢您了!”

语气里的咬牙切齿几乎不加掩饰。

陈萍萍仿佛完全没听出他的反话,一脸坦然地点点头:

“嗯,不用客气,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罗彬被他这厚脸皮噎得够呛,没好气地低声嘟囔:

“你们这帮玩政治的心,真是脏得没边了…”

“嗯?你说什么?”

陈萍萍挑眉。

“没什么!”

罗彬懒得再跟他扯皮,

“就这样吧,我去一处看看。不过咱们先说好,既然让我管一处,那一处人员的任免升降,你得给我绝对的自主权。我想开谁,想提拔谁,你都不能拦着。还有,刺杀现场那几具刺客的尸首,还在吗?”

“尸首都存放在院里的冰窖,你随时可以去看。”

陈萍萍答应得极其爽快,

“至于人员任命,随你心意。只要你用着顺手,想用谁就用谁。陛下那里,我自会去分说。”

“这还差不多。”

罗彬满意地点点头,又问,

“刺客的身份,有线索了吗?”

“查到了。”

陈萍萍语气平淡,

“都是北齐人。”

罗彬闻言,脸上露出一丝毫不意外的冷笑:

“果然啊…也只能是北齐人了。”

这结果,简直就像是被人精心设计好,直接送到手边的一样。

他转身欲走,陈萍萍却在身后叫住了他。

“范闲…”

陈萍萍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低沉和复杂,

“你这次救了三皇子,就是救了我的命,更救了整个鉴查院,保住了…你母亲留下的这份基业。说吧,你想要什么?只要这世上有的,我都能想办法给你弄来。”

罗彬脚步顿住。

他沉默了片刻,缓缓转过身,目光锐利如刀,直直地看向陈萍萍,语气凝重地问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问题:

“如果…我昨晚没有出手,三皇子李承平…真的会死吗?”

陈萍萍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异色,但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样子,甚至带着些许疑惑:

“为何这么说?那毒的厉害你也亲眼所见,太医院束手无策。你若是晚来片刻,毒气攻心,弘成必死无疑!”

罗彬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洞察和嘲弄:

“这话倒是不假,那毒确实猛烈无比。但我当时就觉得非常奇怪,那毒的成分和配置手法,总给我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他顿了顿,目光紧紧锁住陈萍萍:

“为了找出这熟悉感的来源,我悄悄留下了一份毒液样本。回去后仔细分析了一番…结果很有意思。那毒从成分搭配到炼制手法,都极为罕见刁钻。据我所知,普天之下,能配出这种毒的人,只有两个。”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观察着陈萍萍的反应。

陈萍萍面色不变,只是静静地听着。

罗彬缓缓道:

“一个,自然是我。而另一个…”

他话未说完,陈萍萍已经平静地接了过去,语气甚至带着一丝欣慰:

“另一个,就是你的老师,费介。”

他看着罗彬,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赞赏:

“你真的很聪明…心思缜密,观察入微。不愧是…她的儿子。”

罗彬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轻轻叹了口气,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院长,为了一个向北齐开战的‘完美’借口,就真的值得…用一个皇子的性命来做赌注吗?万一我治不好他怎么办?万一我当时有事耽搁了来不及进宫怎么办?他要是真死了…”

陈萍萍迎着他的目光,那双惯常带着笑意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冰冷的理智和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

“万一死了…庆国上下必定同仇敌忾,悲愤之气充盈朝野军营。届时,北伐大业,必将势如破竹,畅通无阻!用一个…并不那么受宠的皇子性命,换取帝国开疆拓土、成就霸业的千载良机。这笔买卖,在陛下看来…很赚。”

罗彬默然无语。

他虽然早已料到答案,但亲耳听到从陈萍萍口中说出,心头依旧泛起一股寒意。

天家无亲情…他一直都知道,只是当这份冷酷以如此直白的方式展现在面前时,依旧让人觉得有些窒息。

为了所谓的大业,亲儿子的性命也可以成为棋盘上的筹码…这就是帝王心术?

这就是…他那位便宜皇帝老爹的格局?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胸中的郁气,语气带着一丝自嘲:

“呵…我又在期盼什么呢?能坐上那把椅子的人…又有几个,是真正心慈手软之辈。”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大步离开,再也没有回头看陈萍萍一眼。

陈萍萍独自留在静室中,看着罗彬离去的背影,脸上那抹惯常的笑容早已消失,只剩下复杂的欣慰和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罗彬沉着脸走出鉴查院大门,与等得焦躁的王启年汇合。

“少爷,您可算出来了!没事吧?”

王启年赶忙迎上来。

“没事。”

罗彬摆摆手,直接问道,

“老王,一处的驻地在哪儿,你知道吧?”

“知道知道!离这儿不远!”

王启年连忙点头,试探着问,

“少爷,咱们…现在去一处?”

“去看看吧。”

罗彬语气没什么起伏,

“既然挂了个名,总得去露个脸,看看陈萍萍到底给我留下了个多大的烂摊子。”

两人登上马车,王启年一抖缰绳,马车向着不远处的一条街道驶去。

果然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马车就在一栋看起来颇为气派的府院前停下。

罗彬下车,抬头看向门楣上的牌匾——「大庆朝鉴查院第一分理处」。

这里,便是掌管京都治安、侦缉、反谍等核心事务,权力最重、也在此次风波中栽得最狠的鉴查院第一分理处了!

因为主办朱格下狱,加之皇子遇刺案的压力,此时的一处大门前冷冷清清,连个守门的人都没有。

两人径直走了进去,发现院内也是人影稀疏,一片忙乱过后的萧条景象。

一个抱着厚厚一摞文书卷宗、行色匆匆的年轻吏员正低头快走,差点撞上罗彬。

他慌忙抬头,正要询问,目光却一下子瞥见了罗彬身后的王启年,脸上顿时露出惊喜之色:

“老王?你怎么来了?”

王启年也像是见到了老熟人,胖脸上堆起笑容:

“哎呦!是小朱啊!好久不见好久不见!”

那小朱这才注意到王启年身前气质不凡的罗彬,连忙收敛笑容,小心问道:

“老王,这位是…?”

罗彬刚想开口自我介绍一下,王启年却抢先一步,猛地挺直了腰板,清了清嗓子,摆出一副极其郑重的模样,声音都拔高了几分:

“小朱啊!来来来,我给你引荐一下!这位就是我家大人!鉴查院提司、名满咱大庆的儋州神医、诗才惊天下的桃花居士——范闲,范大人!”

这一长串头衔报出来,不仅那小朱听得一愣一愣,连罗彬本人都不由得嘴角微抽。

老王这马屁功夫…真是已入化境,防不胜防啊!

那小朱总算反应过来了。

其他名头他或许不在意,但“鉴查院提司”这个身份,可是位同各处主办的大人物!

尤其是在如今一处群龙无首的情况下,这位提司大人的到来,意义非凡!

他抱着卷宗,慌忙就要躬身行礼,却被那一大摞东西碍着,一时间显得手忙脚乱,颇为滑稽。

罗彬无奈地摆摆手:

“行了行了,虚礼就免了。先回答我,处里怎么就你们几个人?其他人呢?”

小朱连忙回道:

“回大人话!皇子遇刺,案情重大!处里的各位同僚都奉命外出,追查刺客线索去了!”

罗彬点点头,又问:

“那现在一处,谁在管事?”

小朱脸上露出一丝尴尬:

“这个…朱格大人下狱后,本该由几位主管大人暂代…可陛下盛怒之下,那几位主管大人也…也一并被拿下问罪了…所以…所以处里现在…暂无主事之人,各位同僚也都是各自尽力,追查线索…”

罗彬一听,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好嘛!主办没了,主管也没了!高层被一锅端了!陈萍萍这老狐狸!这是丢给了我一个彻头彻尾的烂摊子啊!指望一群没了头的苍蝇能查出什么真东西?

他对陈萍萍的怨念不由得又加深了几分。

王启年在一旁见状,立刻又端起了架子,神气活现地对小朱道:

“小朱啊!不必慌张!陛下已有明旨,钦点我家大人暂代一处主办之职,全权负责侦办此次皇子遇刺一案!咱们一处,以后就有主心骨了!”

他这就已经咱们上了。

小朱闻言,顿时喜出望外,激动得差点把怀里的卷宗都扔了:

“哎呦!这…这可真是太好了!天大的好消息!提司大人来了,咱们一处总算有望了!”

眼看小朱还要说一堆奉承话,罗彬赶紧打断他:“打住!客套话略过。你先告诉我,在我来之前,现在处里职位最高、还能管事的人是谁?”

小朱仔细想了想,肯定地答道:“回大人!是邓子越邓主簿!”

邓子越!

听到这个名字,罗彬眼前顿时一亮,心中的郁闷一扫而空,差点笑出声来。

来了来了!就是他!我的天选打工人!永不停歇的核动力牛马!陈萍萍你想让我干活?门都没有!看我如何找个最强的牛马帮我干!

王启年凑过来低声道:

“大人,这邓子越我倒是认识,是个老实肯干的性子,就是有点…迂腐。要不,我先去见他,提点提点?”

“不用那么麻烦。”

罗彬一挥手,问小朱,

“他现在在处里吗?”

“在的在的!”

小朱连忙点头,

“一处每日往来文书、案卷归档、线索整理,事务极其繁杂。今日各位查案的同僚都不在,这些事务更是全都压在了邓主簿一人肩上。卑职这些卷宗,就是要给邓主簿送去的。”

“那正好。”

罗彬心情大好,

“带路,我去见见他。”

“是!大人请随我来!”

小朱不敢怠慢,连忙在前面引路。

罗彬和王启年跟在他身后,穿过几条回廊,来到一处摆放着十几排高大书架的内室。

这里俨然是一处的档案文书中心,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张和墨汁的味道。

几张宽大的桌案上,堆积如山的文卷几乎要将桌案压垮。

只见一张靠窗的桌案后,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鉴查院制式袍服、面容消瘦、带着浓浓书卷气的中年男子,正埋首于文山卷海之中。

他一手握笔疾书,审批着公文,另一只手还攥着半张干硬的烙饼,时不时啃上一口,再灌一口旁边早已凉透的粗茶,看得人莫名心酸。

罗彬看到这一幕,眼睛都快放光了!

看看!看看!什么叫敬业!什么叫奉献!这不就是我梦寐以求的、自带干粮、任劳任怨、还能把活儿干得漂漂亮亮的核动力牛马吗?!

呵,陈萍萍还想让我亲自干活?

做梦!

我会找最好的牛马帮我干!

罗彬脸上露出了穿越以来,最为真心实意的一个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