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熹,罗彬还沉浸在睡梦中,就被门外小心翼翼的叩门声唤醒。
“少爷…少爷?老爷请您去书房一趟。”
罗彬内心哀嚎,有没有搞错?父子谈心时间改早课了?这老头精力这么旺盛?
他认命地爬起来,简单洗漱一番,带着些许起床气往书房走去。
一进门,就看到范建坐在书案后,脸色带着明显的疲惫,眼下的乌青清晰可见。
罗彬心头一凛:
“父亲,您这是一夜未睡?”
范建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声音都有些沙哑:
“皇子遇刺,非同小可。鉴查院忙得人仰马翻,为父这里…又岂能安枕?”
他掌管着部分京都防务与红甲骑士调度,昨夜确实焦头烂额。
罗彬在他对面坐下,很自然地伸出手指搭在范建腕脉上,一股精纯平和的归元诀真气缓缓渡了过去。
范建只觉得一股暖流自手腕涌入,迅速驱散了通宵达旦的疲惫,精神为之一振。
“父亲也不必过于劳神。”
罗彬收回手,语气轻松,
“查案缉凶这种事,丢给鉴查院那帮专业的不就行了?”
范建端起早已凉透的茶喝了一口,摇摇头:
“鉴查院?陈萍萍现在才是真正的焦头烂额。”
他看向罗彬,神色凝重:
“你昨夜倒是睡得踏实。可知鉴查院出了多大的事?”
罗彬挑眉,静待下文。这在他的预料之中,皇子在京都遇刺,鉴查院首当其冲。
“昨夜,陈萍萍被陛下在御书房骂了整整半个时辰,罚俸一年,并责令他三日内必须查清刺客主使!”
范建说道。
罗彬心下嘀咕:就这?雷声大雨点小,这惩罚跟挠痒痒似的。
没想到范建的话还没完:
“这还没完。鉴查院一处主办朱格,已被剥夺官职,打入大牢。按陛下的意思…看在他往日还算勤勉的份上,会留他一个全尸。”
罗彬目光微闪。
朱格被处置在他意料之中,牛栏街刺杀加上皇子遇刺,两桩大案都发生在其管辖范围内,难逃失职之罪。
但直接处死…这力度有点狠。
范建继续道:
“你以为这就结束了?鉴查院八大处,上到负责暗杀的六处,下到负责刊印文书、管理档案、刑狱的七处八处,有一个算一个,全被陛下劈头盖脸痛斥责罚了一遍!鉴查院这次,可谓颜面扫地。”
他压低了声音:
“陛下放了话,若三皇子真有个三长两短,掉的就不止是朱格一颗脑袋了…只怕陈萍萍本人都得下狱论处!”
“不止是鉴查院。”
范建叹了口气,
“你那位未来岳丈,京都守备叶重,因辖境内出现如此恶性事件,也被罚俸半年,降职留用,戴罪立功。禁军统领燕小乙,九品上的箭手,因护卫东宫不力,已被陛下一纸调令,贬去北疆苦寒之地,做个小小的参将!副统领宫典同样被严斥罚俸。”
罗彬听着这一连串的人事变动和惩罚,心中那点怪异感越来越浓。
燕小乙是长公主的人,朱格也和长公主牵扯颇深…
叶重将来会是我的岳父,算是绑在我和内库这条船上…
庆帝这一番操作,倒像是在借题发挥,精准地敲打某些势力,顺便…为我扫清些障碍?
他不由得又想起三皇子中的那种混合剧毒…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范建见他沉思,起身道:
“为父得去上朝了。这几日京都必然戒严,你老实待在府里,哪里都别去,莫要惹是生非。”
罗彬闻言顿时有些头疼。
他本来还计划今天带海棠朵朵出城去找司理理,这下全泡汤了。
“是,孩儿知道了。”
送走范建,罗彬回到自己小院,正好撞见刚起床、正一脸别扭地拉扯身上衣裙的海棠朵朵。
她穿着一套范府侍女准备的明黄色广袖流仙裙,这典雅华丽的风格与她平日里那种野性不羁的气质形成了巨大反差,让她浑身不自在。
“范闲!你们家下人给我准备的什么衣服啊!这袖子这么宽,走路都带风!裙摆这么长,怎么打架?”
海棠朵朵抱怨道,试图把过于宽大的袖子撸起来。
罗彬却是眼睛一亮,饶有兴致地围着她转了两圈,摸着下巴啧啧称奇:
“欸?别说,你穿上这裙子,还挺像那么回事儿…居然有点大家闺秀的味儿了?”
海棠朵朵没好气地送他一个白眼:
“本姑娘天生丽质,穿什么都好看!少废话,赶紧给我找套利索点的衣服来!实在不行,你的衣服借我一套也成!”
罗彬被她这理直气壮的样子逗乐了:
“行行行,马上让人给你送新的来。”
海棠朵朵满意地点点头,迫不及待地问:
“那换好衣服我们就出发?”
罗彬却摇了摇头:
“恐怕不行。”
他将昨夜三位皇子遇刺、如今京都全面戒严的消息告诉了她。
海棠朵朵脸色一凝:
“皇子遇刺?还三个同时?谁干的?”
“鉴查院正在查。”
罗彬叹了口气,语气有些微妙。
海棠朵朵撇撇嘴,语气轻松了些:
“你们庆国的皇子也太倒霉了。还好不是我们北齐干的,不然你们那位皇帝肯定又要借题发挥,嚷嚷着北伐了。”
罗彬脸上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看着她:
“你怎么就那么肯定…一定不是你们干的呢?”
海棠朵朵嗤笑一声,叉腰道:
“拜托!刺杀别国皇子这种能引发国战的大事,真要是我们干的,我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再说了,只要我们陛下和太后脑子没被门夹过,就绝不会在这种时候做这种蠢事!”
罗彬咧咧嘴,不再深究,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
“有时候啊,话别说太满。行了,你呢,就先在我这儿安心住下,等过几天风头没那么紧了,我再带你去见司理理。”
“好吧…”
海棠朵朵虽然心急,但也知道轻重,只能无奈答应,又不耐烦地催促,
“那你赶紧的!让人送衣服来啊!这破裙子勒得我喘不过气!”
罗彬笑着摇摇头,吩咐侍女去取衣服。
那侍女却面露难色,低声道:
“少爷…府里…没有那般干练款式的女装…”
罗彬一愣,这才想起范府的女眷不是柳姨娘那种贵妇就是若若那样的闺秀,确实没有海棠需要的“战斗服”。
他摆摆手:
“那就取一套我的新衣服来。”
侍女眼神古怪地偷偷瞥了罗彬一眼,应声退下。
少爷居然让陌生女子穿他的衣服…这关系…
罗彬没在意侍女的眼神,他还得赶去皇家别院给大宝进行最后的治疗。
他离开后不久,若若便从侍女口中听说了哥哥让拿他的衣服给那位海棠姑娘穿。
她沉默了片刻,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转身回房,从自己新做的几套练功服里,挑了一套料子最好、绣着暗纹的月白色劲装。
她亲自拿着衣服来到罗彬的小院。海棠还在那跟繁复的裙带较劲,见到若若送来一套如此合心意的衣服,顿时大喜过望,连声道谢,拿起衣服就冲进客房更换。
不多时,一个身着月白劲装、英姿飒爽的海棠朵朵走了出来,她活动了一下手脚,满脸舒畅:
“这才对嘛!谢了啊,若若姑娘!”
若若微微一笑,打量了她两眼:“很合身。你是哥哥的客人,这点小事,不必言谢。”
她在“客人”二字上,不着痕迹地稍稍加重了语气。
海棠浑然未觉,她感受着身上舒适的衣服,又仔细看了看若若,忽然像是发现了什么,眼神变得有些微妙:
“若若小姐,你修炼的…该不会是《天一道》心法吧?”
若若心中一惊,她修炼功法的来历从未对外人提起过:
“你…如何得知?”
海棠从她的反应得到了答案,更加惊讶了:
“还真是?!可我怎么感觉…你真气运行的路线,似乎和我所知的天一道有些微不同呢?”
她乃苦荷亲传,对天一道的理解极为精深,一眼就看出若若功法虽同源,却更为精妙圆融。
若若恍然,立刻拿出那本被罗彬改良过的《天一道》心法秘籍:
“实不相瞒,我修炼的功法,是哥哥给我的。姑娘难道…”
海棠接过秘籍翻看了两页,眼中惊讶之色更浓:
“这…这确实是天一道心法,但似乎…被高人优化改良过?等等!你哥哥?范闲?”
她猛地想起,当初确实是师傅苦荷让她将《天一道》心法送去儋州给范闲的!
她看着若若,哭笑不得:
“闹了半天,原来是他!这本心法,当初还是我千里迢迢从北齐送到你哥哥手上的呢!”
她简单的说了一番当初被师傅叫去给罗彬送东西的事情。
若若这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位豪爽不羁的女子,竟然就是北齐大宗师苦荷的关门弟子,天下闻名的九品上高手海棠朵朵!
她心中顿时生出几分敬意,又带着一丝好奇,将手中的秘籍递过去:
“那…不知可否请海棠姑娘为我讲解一番?我有些关隘始终不甚明白。”
海棠本就是豪爽性子,刚受了人家的衣服,又住在人家家里,当下爽快答应: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另一边,皇家别院。
罗彬刚走进院子,就看到婉儿和叶灵儿坐在凉亭里,低声说着什么,灵儿眉宇间带着一抹挥之不去的忧虑。
罗彬悄无声息地凑过去,正好听到婉儿在柔声安慰:
“…灵儿你也别太担心了,叶世伯只是暂时被责罚,陛下圣明,定会明察的…”
原来叶灵儿是在为她父亲叶重被罚之事忧心。
罗彬一屁股坐在叶灵儿对面,顺手拿起石桌上果盘里一颗水灵灵的葡萄丢进嘴里,含糊不清道:
“我当多大点事儿呢!不就是罚俸降级嘛,岳父大人为官清正,战功赫赫,等这阵风头过去,肯定官复原职,说不定还能因祸得福呢!”
两人闻声回头,婉儿看到他,连忙问道:
“范闲,你来了。听说昨夜是你入宫救治了三表弟?他如今怎么样了?”
“没事了,毒解干净了,养几天就能活蹦乱跳。”
罗彬又拿起一颗葡萄,赞道,
“这葡萄不错,哪儿买的?真甜。”
叶灵儿秀眉一蹙,一把将果盘抢过来,护宝贝似的塞到婉儿怀里:
“吃吃吃!就知道吃!这是我给婉儿带的!没你的份儿!”
罗彬:“…”
不就几颗葡萄吗?这虎妞!
他看着叶灵儿眉间仍未散去的愁绪,笑了笑,压低声音道:
“要我说啊,岳父大人这次被罚,说不定还是好事。”
“嗯?”
叶灵儿和婉儿都疑惑地看向他。
罗彬神秘兮兮地继续道:
“陛下这次发这么大火,处置这么多人,你们真以为他全是气的?说不定…是做给天下人看的呢。陛下若不表现得雷霆震怒,百姓们怎么会感同身受,同仇敌忾呢?”
“嗯???”
二女听得更迷糊了,两双美眸里写满了问号。
罗彬却坏笑着站起身,拍了拍手:
“哎呀,时辰不早了,得去给大舅哥行针了!”
说完,转身就往大宝的房间溜。
林婉儿和叶灵儿对视一眼,哪里肯放过他,立刻起身追了上去,定要问个明白。
然而直到罗彬完成治疗离开别院,他也再没透露半个字。
他心里腹诽,没证据的事儿,还是别瞎说,免得惹麻烦。
下午,罗彬刚回到范府,就被下朝归来的范建又叫进了书房。
范建的脸色比早上更加凝重。
“闲儿,”
他沉声道,
“陛下有旨,命你暂领鉴查院一处主办之职,并…协助陈萍萍,查明皇子遇刺一案的真凶!”
罗彬一愣,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么?让我去查案?还暂领一处?父亲,我是个大夫啊!这专业不对口吧?陛下怎么想的?还有!这个‘暂’是暂多久?”
他是真不想揽这摊浑水!
我就想安安稳稳当个神医,赚赚钱,撩撩妹啊!
范建深深叹了口气,脸上满是悔意:
“现在看,陛下是铁了心要把鉴查院和内库,都交到你手上了。”
他此刻是真后悔将儿子从儋州接回来。
“明日一早,你去一趟鉴查院。”
范建疲惫地摆摆手,
“陈萍萍有些事要交代。而且你既接了一处,总得去露个面,熟悉一下事务。”
罗彬知道躲不过,只得无奈应下:
“是,父亲。”
他心情复杂地退出书房,刚回到自己小院门口,一口郁闷之气还没叹出来,一抬头,就看到海棠朵朵正四仰八叉地躺在房顶上晒太阳,那身月白劲装在阳光下格外显眼。
他忍不住喊道:
“喂!你跑那么高睡觉,也不怕掉下来摔着?”
海棠眼睛都没睁,懒洋洋地回了一句:
“摔了就摔了呗,反正又摔不死。”
罗彬一窒,这话还真没法反驳。
九品上的高手,从这房顶掉下来确实跟玩儿似的。
他刚想再说什么,就见若若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上面放着几块切好的、红彤彤的西瓜。
“哥,你回来了?”
若若见到他,脸上立刻绽开笑容。
罗彬看着那水灵的西瓜,有些惊讶:
“若若,你什么时候爱吃西瓜了?而且这季节…哪儿来的西瓜?
难道是给我送的?是啦!若若一定是怕我太辛苦了给我送来西瓜犒劳一下!
他感动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见若若仰头对房顶上的海棠喊道:
“海棠姐姐,西瓜切好了,冰镇过的!”
海棠闻言立刻睁开眼,一个利落的鹞子翻身,轻飘飘地落在若若面前,极其自然地拿起最大的一块西瓜,咬了一大口,满足地眯起眼:
“嗯!真甜!比我们北齐的瓜甜多了!谢谢若若妹妹!”
若若看着她吃得香甜,笑得眉眼弯弯:
“姐姐喜欢就好。”
罗彬站在原地,看着眼前这“姐妹情深”的一幕,彻底懵了。
等等!什么情况?我就出去了半天!她们俩是怎么混得这么熟的?!
还姐姐妹妹的叫上了?!
他愣神的功夫,那几块西瓜已经被海棠风卷残云般消灭干净。
海棠豪迈地用手背擦了擦嘴:
“痛快!走,若若妹妹,趁天色还早,我再去给你讲讲‘气走璇玑’那几个关窍!”
若若满脸期待,连连点头,亲昵地挽起海棠的胳膊就往外走。
罗彬傻愣愣地看着她们俩手挽手离开的背影,完全没搞明白状况。
他下意识地想拿块瓜冷静一下,却发现托盘里只剩下一堆瓜皮。
我的瓜呢?!
他不信邪地跟到了若若的院子,只见凉亭里,海棠正拿着那本改良版《天一道》心法,一边比划一边给若若讲解。
她本身就是修炼此道的大行家,虽然罗彬的改良版更为精妙,但万变不离其宗,由她来讲解基础原理和运功技巧,比若若自己摸索效率高多了。
若若听得极其认真,不时提出疑问,在海棠深入浅出的解答下,许多滞涩之处茅塞顿开,眼中异彩连连。
罗彬在一旁听了一会儿,不得不承认,海棠这个“免费名师”请得真值。
这丫头…脑子转得挺快啊!知道薅羊毛了!
一个教得投入,一个学得专心,一个看得无语。
时间一晃就到了傍晚。
管家前来禀报晚膳已备好。
若若立刻亲热地挽起海棠的手:
“海棠姐姐,饿了吧?我们去用膳吧?我让厨房做了你中午说想吃的炙羊肉。”
海棠摸摸肚子,很是满意:
“确实饿了!还是若若妹妹想着我!”
两个女孩有说有笑地并肩离去,只剩下罗彬和管家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罗彬看着她们消失的背影,心里莫名涌上一股酸溜溜的感觉。
不是…若若以前眼里只有我这个哥哥的!现在居然被一个北齐来的野丫头给拐跑了?!
不行!得赶紧想个办法把这海棠朵朵送走!不然这个家就没我的地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