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阳的平静，让蓝溪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慌。
她预想过无数种反应。
震惊、疑惑、凝重，甚至是狂喜。
但唯独没有眼前这一种。
那是一种“果然如此”的淡然，仿佛他早就站在终点，看着一群孩子气喘吁吁地跑到了第一个路标处，然后兴奋地向他挥手。
这种认知，让蓝溪刚刚因为颠覆性发现而沸腾的热血，冷却了三分。
“议长，您……早就知道？”蓝溪的声音有些干涩。
苏阳没有直接回答，他伸出手，隔空对着那份报告轻轻一点。
报告无声地悬浮起来，上面的每一行数据都化作光流，在他面前组成一个微缩的蓝星与月球的运行模型。
“知道，或者不知道，重要吗？”
苏阳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蓝溪的脑海。
“重要的是，你们通过自己的努力，亲手触摸到了这个宇宙更深层的真实。蓝溪，告诉我，这个发现让你联想到了什么？仅仅是一个信号发射源？”
蓝溪的呼吸一滞。
她明白了，议长是在考验她。
她压下心头的纷乱思绪，强迫自己回归到一个科学家的绝对理性状态。
“不，不止是信号源那么简单。”
蓝溪摇了摇头，她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这一个月，我们第一科学院几乎集合了全人类最顶尖的智慧，但我们所有的工作，本质上只做了两个字——‘复刻’。”
“我们能完美解析您赐予的每一个符文阵，能理解它内部的能量流转路径，能用我们现有的技术，制造出功能一模一样的复制品。”
“但是！”
蓝溪的音调陡然拔高，拳头也下意识地攥紧。
“我们创造不出任何一个新的符文！一个都创造不出来！”
“我们尝试过，我们召集了最优秀的数学家、物理学家和能量学专家，试图从那一百二十七个基础符文里，归纳出通用的‘语法’和‘逻辑’。我们想设计一个最简单的，只具备‘微光’效果的全新符文。”
“我们失败了。”
“所有自行设计的符文模型，在能量注入的瞬间就会崩溃。它们就像是……没有灵魂的涂鸦，而您给的那些，是天成的艺术品。”
蓝溪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深刻的痛苦与迷茫。
“议长，您能理解那种感觉吗？我们就像一群最顶级的画家，能临摹《蒙娜丽莎》的每一个笔触，却画不出一个属于自己的、能被称之为‘人’的笑脸。”
“我们知其然，却完全不知其所以然。”
“这一个月，我每天都在问自己，我们究竟是开启了新时代的普罗米修斯，还是一群……最高级的抄写员？”
这番话，是整个第一科学院数万名顶尖精英共同的焦虑。
他们站在人类文明从未有过的高度，却发现自己只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连巨人的一根脚趾都无法创造。
这种无力感，足以摧毁任何一个科学家的骄傲。
苏阳静静地听着，办公室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看着蓝溪眼中的挣扎，那是一个求知者在触碰到认知壁垒时，最真实的反应。
许久，他才开口，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蓝溪，你为什么要把它们，称之为‘符文’？”
蓝溪愣住了。
这个问题太简单了，简单到她从未思考过。
“因为它……看起来就像传说中的符文，拥有超自然的力量，所以……”
“所以，从一开始，你们就在自己的思维里，给它打上了一个‘魔法’、‘神秘’、‘无法理解’的标签。”
苏阳一语道破。
“你们用最先进的科学仪器去分析它，但你们的潜意识，却始终将它排斥在科学体系之外。”
蓝溪的身体微微一颤。
苏阳站起身，走到她的面前。
“换一个思路。”
“如果，它不是魔法，它只是你们尚未归类、尚未理解的物理现象呢？如果那所谓的‘符文阵’，不是什么神秘的魔法阵，而是一个更底层、更高效的物理规律的具象化表达？”
“比如，牛顿发现了万有引力，他用F = G(m1m2)\/r2来描述它。这个公式，就是万有引力这条‘物理规律’在我们这个维度上的‘表达’。”
“那有没有可能，你们所见的‘符文’，只是某条更高维度的物理法则，在我们三维世界的一种‘投影’？”
苏阳的每一句话，都像一道惊雷，在蓝溪的脑海深处炸响。
高维物理法则……在三维世界的投影！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如疯狂滋生的藤蔓，瞬间爬满了她思维的每一个角落。
过去一个月所有的困惑、所有的壁垒、所有的“知其所以然”，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却又无比契合的突破口！
“投影……”蓝溪失神地喃喃自语。
她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光彩。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我们都错了！大错特错！”
她激动得语无伦次，转身就朝办公室外冲去。
“方向错了！我们的基础理论就错了！它不是能量学，也不是传统符文工程学，它应该……它应该是一门全新的‘投影物理学’！”
看着蓝溪狂奔而去的背影，苏阳的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他不需要给出现成的答案。
他只需要在人类走到岔路口时，轻轻地，为他们指向正确的方向。
剩下的路，他们会自己跑起来。
而且，会比他想象的，跑得更快。
……
三天后。
蓝溪再次冲进了苏阳的办公室。
这一次，她没有了之前的焦虑和痛苦，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于朝圣般的狂热和激动。
她的眼眶深陷，布满血丝，显然已经几天几夜没有合眼。
但她的精神，却亢奋到了极点。
“成功了……议长，我们成功了！”
她将一份全新的报告重重地放在桌上，这份报告的标题，不再是冰冷的数据编号，而是几个充满了开创性意义的大字——
《关于高维法则投影及谐振场模型的初步构想》。
“我们建立了一个全新的理论模型！”
蓝溪的声音都在发抖。
“按照您的指引，我们将那些符文阵定义为‘高维法则投影’。那么，它们之所以能在这个世界稳定存在并发挥作用，就必须有一个‘投影仪’和一个‘幕布’！”
“‘投影仪’，就是那个位于月球的神秘信号源！”
“而‘幕布’，就是我们整个宇宙的空间本身！”
“最关键的是，这个‘投影仪’，它需要能源！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能够支撑高维法则进行稳定投影的超级能源！”
蓝溪指向报告中的一张星图，上面，月球静海陨石坑的坐标被一个红圈清晰地标出。
“那个谐振频率，不是简单的信号。它更像……更像是一种‘能源汲取’的管道！那些符文在工作时，会通过这个通用频率，从月球的那个点，汲取最基础的驱动力！”
“这就是我们为什么无法创造新符文的原因！因为我们只能模仿‘投影’出的影像，我们根本连接不上那个位于月球的‘电源’！”
蓝溪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她看着苏阳，用一种混合了敬畏与狂热的语气，说出了她们团队为那个未知能源所取的名字。
“我们暂时无法定义它的属性，但它……是驱动这一切奇迹的根源，是神明遗留在凡间的力量结晶。”
“我们称之为——‘神泪石’。”
神泪石。
当这三个字被说出口时，整个房间的空气都似乎变得沉重。
苏阳的目光落在报告的标题上，眼神里闪过一抹赞许。
人类的智慧和想象力，果然没有让他失望。
蓝溪深吸一口气，她不再是以一个下属的身份汇报工作。
此刻，她代表着全人类最顶尖的智慧结晶，代表着地球文明的未来。
她站直身体，对苏阳郑重地行了一个注目礼。
“议长阁下。”
她的称呼，再次改变。
从“议长”，变成了“议长阁下”，一词之差，代表的却是从属关系到文明领路人的升华。
“我代表第一科学院，我代表星辰理事会下属最高科学议团，正式向您提交最高优先级的议案。”
蓝溪的声音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心。
“为了地球文明的延续，为了‘方舟计划’的实现，为了让人类真正掌握自己的命运……”
“我们必须不惜一切代价，登陆月球！”
“我们必须——”
“取回‘神泪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