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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三刀在木屋里坐了整整一个时辰。

茶续了三回,桌上的粗陶碟里多了些山核桃和柿饼——都是山里常见的零嘴,但在这个季节,能吃上这些已算不错。李岩说话慢条斯理,却滴水不漏。胡瞎子偶尔插话,话糙理不糙。那个叫韩猛的精悍汉子一直没开口,只是静静坐着,手按在腰刀柄上,像一头随时准备扑出的豹子。

“李先生说贵寨有三条底线。”刘三刀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沉稳,“一是北面山区归贵寨自治,我军不得进入。二是开放贸易,按市价交易。三是共享清虏情报。这三条,前两条将军或许可准,第三条……恐怕难办。”

“为何难办?”李岩端起茶碗,吹了吹浮沫。

“情报乃军中机密,岂能与外人共享?”刘三刀斟酌着措辞,“况且,贵寨的情报从何而来?又如何保证不会泄露我军虚实?”

胡瞎子咧嘴笑了:“刘百户这话有意思。我们要是想害你们,还用得着等情报?直接放清虏进山,或者从背后捅你们一刀,不是更省事?”

刘三刀语塞。

“这样吧,”李岩放下茶碗,“情报共享可以分步走。我们先提供一部分清虏的动向——比如他们前锋到了哪里,大概多少人。作为回报,你们告诉我们汉中的防御布置,至少让我们知道,万一你们守不住,清虏会从哪条路进山。”

“这……”

“刘百户不妨回去请示艾将军。”李岩起身,“我们可以等。但清虏不会等。”

话说到这份上,刘三刀知道该告辞了。他起身抱拳:“李先生的话,末将一定带到。告辞。”

胡瞎子送他出谷。走到半路,刘三刀忽然停下,回头看了一眼掩映在山林间的屋舍和训练场,低声问:“胡兄弟,说实话——你们真能挡住清虏吗?”

胡瞎子也停下脚步,摸出根草茎叼在嘴里:“挡不挡得住,得打了才知道。但我们比你们多一样东西——没退路。”

刘三刀愣住。

“你们大西军,守不住还可以往四川跑,找张献忠。”胡瞎子吐掉草茎,“我们呢?往哪儿跑?这山,这谷,就是我们的家。家没了,人就没了。所以我们会拼命,死也会咬下清虏一块肉。”

他拍拍刘三刀的肩:“回去告诉艾能奇,合作,大家都有活路。不合作……”他没说完,只是笑了笑。

那笑容里没有杀气,却让刘三刀后背发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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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中府衙,艾能奇听完刘三刀的汇报,沉默了很长时间。

“他们真说要共享情报?”他问。

“是。李岩说,可以先提供清虏前锋的动向作为诚意。”刘三刀补充道,“胡瞎子还说,他们会拼命守山,因为没退路。”

“没退路……”艾能奇重复着这三个字,忽然觉得有些讽刺。他艾能奇有退路吗?退回四川?张献忠会怎么看他这个丢了汉中的“败将”?恐怕比清虏好不到哪去。

“将军,末将觉得……可以答应。”参军小心地说,“北面山区本就难控制,给他们也无妨。贸易对我们也有利——山里出药材、皮毛,正好换我们缺的粮食。至于情报……他们若能提供清虏动向,对我们也是好事。我们只需给些不痛不痒的防御布置,无伤大雅。”

艾能奇看向周典:“周先生以为呢?”

周典正在翻账本,闻言抬头:“小人不懂兵事。但算账的话,这笔买卖……不亏。北面山区本来也收不上税,给他们,省了驻军的粮饷。开放贸易,商税可以多收一笔。至于情报,他们若真能搞到清虏的消息,对我们有利无害。”

账算得很清楚。艾能奇知道,自己其实没得选。

“好。”他最终拍板,“刘三刀,你再跑一趟,告诉他们:第一条、第二条,准了。第三条,可以共享清虏情报,但我军布防细节不能给,只能告诉他们大概的防区划分。另外,再加一条——若清虏来攻,他们须从侧翼袭扰,牵制清虏兵力。”

“是!”

刘三刀转身要走,艾能奇又叫住他:“等等。告诉他们,为了表示诚意,第一批贸易,我们可以按市价八折算。还有……”他顿了顿,“问他们要不要些军械——旧式的刀枪、弓弩,我们库里还有些。”

这是进一步的试探。如果对方真像吹嘘的那样装备精良,应该看不上这些旧货;如果收了,说明他们没那么多火器。

刘三刀心领神会:“末将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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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兵谷收到回复,张远声笑了。

“艾能奇不傻,还知道试探。”

“那旧军械,要还是不要?”李岩问。

“要,为什么不要?”张远声道,“刀枪可以熔了重铸,弓弩可以拆了研究。告诉刘三刀,我们全要了,用山货和药材换。价格就按他说的,市价八折。”

“那情报共享……”

“给点真东西。”张远声走到地图前,“姜家最新消息,阿济格的主力还在西安,但前锋一支蒙古骑兵约千人,已到蓝田。他们的探马最近出现在商洛一带,可能是在探路。把这些告诉艾能奇,顺便提醒他,清虏擅长分兵包抄,要小心东面的郧阳方向。”

李岩记下,又问:“那我们的防区布置……”

“给个大概的。”张远声指着地图,“就说我们主要防守北面三条进山的古道,具体兵力不说。另外,可以‘无意间’透露,我们在山里埋了不少地雷和陷阱,提醒他们的人别乱闯。”

“明白。”

协议就这样初步达成了。虽然双方都留着心眼,但至少在纸面上,形成了一个脆弱的同盟。

几天后,第一批贸易开始。藏兵谷运出药材、皮毛、少量铁器;汉中那边运来粮食、盐、茶,还有两大车旧军械。交易在双方交界的一处河谷进行,两边都派了兵护卫,气氛紧张但克制。

刘三刀亲自带队押运。交接时,他注意到对方来收货的人里,有几个特别年轻的士兵,穿着统一的灰褐色衣服,背着那种怪模怪样的长火铳,行动间沉默有序,眼神锐利。

“那是……”他问胡瞎子。

“猎兵队,刚组建的。”胡瞎子随口道,“专门打冷枪的。怎么,有兴趣?”

刘三刀摇摇头,心里却更加确信——对方不是普通的山匪。

交易顺利完成。回汉中的路上,刘三刀看着满载药材皮毛的车队,忽然想起临别时胡瞎子说的话:“回去告诉艾能奇,清虏真要来了,往山里跑比往四川跑靠谱。至少山里,咱们还能搭把手。”

他抬头望向北方的天空。秋日的阳光明晃晃的,却照不透那片越来越近的战争阴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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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中城里,周典在账房清点换回的货物。药材成色不错,皮毛也厚实,尤其是几张完整的狐狸皮,在市面上能卖个好价钱。

艾能奇走进来,拿起一张皮子看了看:“他们倒真有些好东西。”

“山里的东西,外面稀罕。”周典低头记录,“将军,这次交易,我们实际上赚了。这些药材运到四川,至少能翻两倍价。”

“嗯。”艾能奇放下皮子,忽然问,“周先生,你说……他们到底图什么?”

周典笔尖顿了顿:“小人愚见,他们图的……或许只是个安身立命的地方。”

“安身立命?”艾能奇冷笑,“乱世里,哪有什么安身立命。要么吃人,要么被人吃。”

“将军说的是。”周典不再多言。

艾能奇离开后,周典继续记账。算盘珠子噼啪作响,在安静的账房里格外清晰。他算完最后一笔,合上账本,走到窗边。

窗外,汉中城的街巷在暮色中渐渐模糊。更远处,北方的山影如巨兽匍匐。

他知道,自己正站在一个分水岭上。往前一步,可能是万劫不复;往后一步,也可能错过唯一的机会。

而时间,已经不多了。

账房角落的阴影里,一支中空的毛笔静静躺在笔筒中。里面藏着最新的密报,等着明天送去杂货铺。

夜色渐浓,汉中城头点起了火把。藏兵谷里,格物院的炉火还在燃烧。更北方的蓝田,清军的营火星星点点,像一只正在睁开的巨眼。

山雨欲来,风已经吹动了所有人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