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机阁建在西郊山坳里,门是铁的,包着铜皮,上面钉了七颗铆钉,排成北斗形状。我走到门前,抬手敲了三下。
没人应。
谢琬站在我身后半步,手按在腰间玉珏上。她没说话,但我能感觉到她在等我开口。
我又敲了两下,比刚才重。
门缝底下飘出一张黄纸,写着四个字:非金不纳。
我从袖子里摸出一枚铜板,弹进去。它撞在院里的铜铃上,响了一声。
门开了一条缝,露出个穿灰布衫的小童。他手里端着个木托盘,抬头看我:“要见阁主,先交定金。”
我说:“我们没带钱。”
小童立刻要关门。
我伸手抵住门板:“你师父昨夜梦见七星坠鼎,今天辰时必有人来求卦。梦里那人手上沾血,怀里藏图——是我吧?”
小童动作停了。
他盯着我看,眼神有点发直。
我趁机把谢琬往前带了半步,她顺势掀开外袍一角,露出玉珏边缘。那东西在晨光里闪了一下,纹路清晰。
小童脸色变了,转身就往里跑。
我们站在门口等。风吹得檐下铜铃叮当响,可每响一次,声音都像是被什么吸走了,传不远。
过了一会儿,里面传来脚步声。
人还没露面,先听见龟甲碰撞的轻响。咔、咔、咔,像骨头在动。
一个老头走出来,披鹤氅,拄拐杖,其实不老,也就六十上下。他站定后第一句话是:“解卦阵可,但你得给我十箱黄金。”
我说:“可以,事成之后付。”
他说:“不行,先付再算。”
我笑了:“你不信我?”
他摇头:“我信星象,不信人。”
“那我给你个线索。”我从怀里抽出半张帛书,“你哥哥死前刻的最后一卦,是乾下震上。他没写完,因为刀砍到了手腕,笔画断了。”
老头的手抖了一下。
他盯着我,眼睛突然亮得吓人。
我说:“我知道你是谁。你也该知道我是谁。我不靠神仙,但我算的东西,比星星更准。现在,我来验证你的星象——要是你说对了,十箱黄金当场送上;要是错了,我就拆你这阁,当柴烧了取暖。”
老头沉默了几息。
然后他转身,往院子里走:“随我来。”
我们跟进去。院子不大,中间摆着一张石案,上面放着龟甲和三枚古钱。东墙根有座青铜日晷,指针歪了,影子斜在二刻线上。
老头坐到石案后,拿起龟甲翻看。他手指修长,指甲干净,动作很稳。
“占星需观北斗移位,至少一个时辰。”他说。
“等不了那么久。”我把沙漏放在案上,“我能测偏角差值,配合你龟甲裂纹走向,提前推演结果。”
他抬头看我:“你懂这个?”
“不懂。”我说,“但我懂数据。”
他没再问,只是把三枚古钱握进掌心,闭眼默念片刻,猛地一掷。
铜钱在龟甲上转了几圈,停下。
全是正面。
老头睁眼,抬头看天。太阳已经升到中天,云层裂开一道口子,阳光照下来,正好落在龟甲中央。
他指着天空说:“此时地龙动,鼎自出。七日后申时,分秒不差。”
我点头:“和我算的一样。”
谢琬忽然开口:“万一你说错了呢?”
老头看向她:“若七日后申时不震,我赔你们二十箱黄金。”
我说:“不用赔。我要的是信用。我现在付一箱金锭作定金,其余的,七日后兑现。如果预言不准,我不只要回钱,还要拆你这阁。”
老头大笑:“好!要是真不出,我把屋顶掀了让你搬走!”
他伸出手,我们击掌为誓。
交易成立。
我从内襟取出一张银票,压在石案上。这是王铎上次给我的军饷余款,够买五箱金锭。我只撕下三分之一,轻轻推过去。
老头看了一眼,没接。
他说:“我不收银票。要现银。”
我皱眉:“你现在就要?”
“不是我要。”他望向院角,“是规矩。”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院墙边立着一座小炉,黑铁铸的,炉口朝外,里面堆着木炭和碎纸。一个小童正蹲在那里,准备点火。
我明白了。
这是验票的地方。所有承诺,必须烧掉才算数。
我收回银票,换了个方向折好,塞回怀里。
“黄金下午送到。”我说,“你准备好接收就行。”
老头点头:“我会等。”
我转身要走,又停下:“还有一事。”
“讲。”
“除了鼎出时间,你能看出谁在背后布局吗?”
老头摇头:“星象只显天机,不指人名。我能告诉你什么时候会发生,但不能说是谁做的。”
“够了。”我说,“时间就够了。”
谢琬低声问:“那我们接下来做什么?”
“回去。”我说,“等第七天。”
我们走出院子,门在身后关上。铁门落锁的声音很沉,像是压住了什么。
刚走下三级台阶,谢琬拉住我衣袖。
“你还记得那块布条吗?”她问,“树上挂的,写着‘子时三刻,阁门不开’。”
我说:“记得。”
“那是提醒还是警告?”
“不知道。”我说,“但既然他们知道我们要来,就一定会再来消息。”
“你觉得天机阁主可信吗?”
“他不怕我拆阁,就说明他知道自己不会错。”我说,“这种人,要么疯,要么真的算得准。”
她没再问,只是加快脚步跟上。
山风从林间穿过,吹乱了她的发带。她抬手扶了扶,指尖碰到玉珏时顿了一下。
“楚昭。”她说。
“嗯。”
“如果母后当年留下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一天……她为什么要选你?”
我没回头:“我不知道她有没有选我。我只知道,我现在做的事,是她想做的。”
她不再说话。
我们走到山脚岔路口,左边通官道,右边是野径。
我摸出那枚铜板,弹向空中。
它翻了两圈,落下。
我伸手盖住。
“数字朝上走右,花面朝上走左。”我说。
她问:“哪面是数字?”
我掀开手。
铜板静静躺在掌心,数字朝上。
“走右边。”我说,“野路子虽然难走,但干净。”
我们刚迈出一步,身后传来一声闷响。
像是瓦片落地。
我猛地回头。
天机阁屋顶的飞檐上,一片瓦松了,滑下来一半,卡在檐角没掉下去。
风吹过,那片瓦晃了晃。
还没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