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鄄城,曹操大营。

夜色如墨,沉沉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中军大帐内,灯火通明,将曹操阴沉的面容映照得忽明忽暗。

帐内,夏侯惇、曹洪、程昱等一众心腹将领分列两侧,个个噤若寒蝉,连呼吸都刻意放轻。

压抑的气氛,几乎要将空气凝固。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一阵骚动与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亲兵掀开帐帘,脸色惨白地跪地禀报。

“主公!子孝将军……回来了!”

话音未落,一道狼狈不堪的身影已踉跄着闯入帐中。

来人正是曹仁。

他身上的铠甲破碎不堪,左臂用布条胡乱包扎着,鲜血早已浸透,凝成暗红的血痂。

他发髻散乱,满面尘土与血污,哪里还有半分大将的威仪。

身后跟着的数十名残兵,个个带伤,神情麻木,仿佛一群丢了魂的行尸走肉。

“噗通!”

曹仁冲到曹操面前,双膝重重跪倒在地,头颅深深埋下。

“主公!末将无能!末将有罪!”

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无尽的悔恨与绝望。

“五万大军……五万大军,全完了!”

“濮阳……也丢了!”

曹操的身躯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如刀,一寸寸剐过跪在地上的曹仁。

“五万……全完了?”

曹操的声音很轻,却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

“主公,是荀彧!是那荀文若的毒计!”

曹仁抬起头,涕泪横流,语无伦次地辩解。

“他诈开西门,设下埋伏!神臂弩!到处都是神臂弩!我的将士们……他们根本来不及反应……”

“张合、高览以逸待劳,从两翼包抄,我军阵型瞬间就被冲垮了!”

“我……我被张合刺伤,若非亲兵拼死相救……”

“够了!”

曹操突然一声暴喝,声如惊雷!

他猛地抬起一脚,狠狠踹在面前的帅案上!

“哐当!”

地图、令箭、笔墨,瞬间被踹飞出去,散落一地。

“废物!一群废物!”

曹操双目赤红,指着曹仁的鼻子破口大骂。

“五万大军!五万精锐!就这么让你一夜之间葬送得干干净净!”

“你还有脸回来见我?!”

“我曹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曹仁被骂得浑身哆嗦,头垂得更低,不敢再辩解一句。

“主公息怒!”

夏侯惇与曹洪连忙上前劝解。

曹操一把推开他们,胸膛剧烈起伏,指着帐内一众垂头丧气的将领,怒火更盛。

“哭!哭!哭!”

“一个个跟死了爹娘一样!就知道在这里哭丧着脸!”

“你们现在在这里哭,能把刘景哭退吗?能把失去的濮阳哭回来吗?!”

尖锐的质问,让所有人都羞愧地低下了头。

整个大帐,只剩下曹操粗重的喘息声。

就在这时,帐外又一次响起了凄厉的叫喊。

“急报!博阳急报!”

一名斥候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他浑身湿透。

“主公!博阳……博阳失守了!”

曹操的心猛地一沉。

濮阳刚丢,博阳又失守了?

那斥候喘息着,脸上满是惊恐。

“夏侯将军……夏侯将军他……”

“妙才怎么了?!”

曹操一个箭步冲上前,一把揪住斥候的衣领,厉声喝问。

“他是不是被俘了?!”

斥候被他狰狞的表情吓得浑身发抖,嘴唇哆嗦着,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夏侯将军……兵败被围……为保全城中将士性命,被迫降敌……”

听到“降敌”二字,曹操只觉得眼前一黑。

不可能!

妙才怎么可能投降!

那斥候带着哭腔,继续说道。

“但……但是……夏侯将军在城破之后,于营中……自尽了!”

自尽了……

自尽了!

这三个字,如同三道晴天霹雳,直直劈在曹操的天灵盖上。

他揪着斥候的手,无力地松开了。

整个人踉跄着向后退了两步,被身后的夏侯惇一把扶住。

“不可能……”

曹操失神地喃喃自语。

“绝对不可能!”

他的双眼失去了焦距,脑海中一片空白。

暴怒、羞愤、不甘,所有激烈的情绪在这一刻瞬间褪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与空洞。

妙才……死了?

那个从小跟在他身后,一口一个“兄长”叫着,与他一同骑马射箭,一同征战天下的兄弟……就这么死了?

他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拍着胸脯向他保证。

“兄长放心,有妙才在,定为你荡平天下不臣!”

一幕幕往事在眼前飞速闪过。

“噗!”

曹操喉头一甜,一口鲜血猛地喷了出来,溅在身前的地面上,触目惊心。

“主公!”

“孟德!”

夏侯惇、曹洪等人大惊失色,纷纷围了上来。

曹操推开众人,身体摇晃着,眼眶瞬间红了。

他没有再咆哮,也没有再怒骂。

这个刚刚还如同暴怒雄狮的男人,此刻却像一个无助的孩子,两行滚烫的泪水,顺着他饱经风霜的脸颊,潸然而下。

“妙才……我的妙才啊……”

他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悲鸣,声音沙哑,充满了无尽的哀痛。

帐内的所有曹氏、夏侯氏将领,闻此噩耗,无不面如死灰,一些人更是当场泣不成声。

夏侯渊的死,不仅是失去了一位宗族大将,更是对他们信心的一次毁灭性打击。

一股名为绝望的阴霾,迅速在整个大帐内蔓延开来。

就在这片愁云惨雾之中,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

“主公!此时非悲痛之时!”

程昱排众而出,他脸色同样苍白,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他对着曹操重重一拜。

“夏侯将军以身殉节,我等无不悲痛!但北路军已全线崩溃,濮阳、博阳尽失,我军北面防线洞开!张合、高览的兵锋,随时可能南下,直逼鄄城!”

“主公乃三军之魂,您若倒下,我军便彻底完了!”

程昱的话,如同一盆冰水,浇在了曹操的头上。

曹操身体一震,缓缓抬起头。

他看着程昱那张布满忧虑的脸,又看了看周围一张张惶恐不安的面孔。

他知道,程昱说得对。

他不能倒。

他若是倒了,就真的什么都完了。

曹操深吸一口气,用手背用力抹去脸上的泪水。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那巨大的悲痛已被他强行压入了心底最深处,取而代的是近乎麻木的冷静。

他走到那片狼藉的地面,弯腰捡起那张沾染了尘土的地图,重新铺在另一张完好的桌案上。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划过。

濮阳,没了。

博阳,没了。

兖州的北大门,被刘景硬生生撕开了两个巨大的缺口。

“传我将令!”

曹操的声音沙哑,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断。

“命李典、乐进,立刻收拢濮阳溃兵,再从军中抽调精锐,凑齐六万兵马!”

“不惜一切代价,在东郡一带,给我挡住张合与高览!”

“喏!”

有传令兵立刻领命而去。

下达完命令,曹操的目光从地图北面,缓缓移向了东面。

那里,是定陶。

北路军完了,还有东路。

高顺和贾诩的八万大军,如今兵临定陶城下。

那才是悬在他心口上,最致命的一把刀。

曹操的手指,停留在“定陶”二字上,微微颤抖。

他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疲惫与虚弱,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北线已崩,东线危殆。

而刘景的十万中枢主力,至今,还未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