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屏幕上的频谱图再次跳动,这一次的波形不再是规律的数学序列。李维的手指悬在键盘上方,没有立刻动作。他的左眼灰蓝,右眼琥珀,两种颜色交替闪烁,像是信号流在体内来回冲刷。
“这不是编码。”他说,“是某种结构在重组。”
林小满迅速调出图形解析界面。屏幕上浮现一组不断变形的拓扑图形,线条交错,节点分裂又聚合,像是一团活物在自我演化。她尝试用神经网络模拟其变化模式,系统很快弹出错误提示:语义缺失,无法建立映射关系。
陈默站在主控台前,钢笔握在右手,笔尖微微下压。星轨在他意识中展开十一维度投影,将那组图形拆解成更基础的信息单元。结果显示,这些图形的演变轨迹与蜂群选择巢穴时的信息共振高度相似——不是个体决策,而是群体共识的动态呈现。
“他们没有单独的‘想法’。”陈默开口,“每一个信号,都是整个文明共同形成的判断。”
林小满摘下眼镜,指尖按住眉心。连续高强度解析让她的大脑有些发胀。她重新戴上眼镜,调出历史数据对比。
“我们发送质能方程的时候,他们的反应特别剧烈。”她说,“但现在看来,那不是技术问题。是我们用了‘个人推导’的形式表达公式,而他们可能认为这种表达方式带有排他性,甚至是攻击性的。”
李维切换到能量监测界面。探测飞船的护盾频率在接收到人类信号后曾出现短暂紊乱,波动形态接近生物免疫系统的应激反应。这说明某些在人类看来纯粹的知识陈述,在对方认知体系中可能触发了防御机制。
“就像你说错了话。”李维说,“不是内容错,是说话的方式冒犯了对方。”
陈默点头。他回想起之前对方使用光纹提问的情景。那种节奏缓慢、带有停顿和重复的信号模式,现在看更像是一种仪式——只有当双方达成信任前提,才会启动的沟通流程。
“我们不能再只发公式。”他说,“必须先让他们理解,我们的‘个体’不等于‘分裂’。”
林小满立即设计新实验。她构建了一段仅由心跳节律构成的波形信号,没有任何附加信息,也不包含科学常数。这段信号代表最原始的生命共感,剥离了逻辑与语言,只剩下生物最基本的同步频率。
“如果他们能识别这个。”她说,“就说明生命本身的节奏,可能是跨越文明的基础语言。”
李维同步开启被动监听模块,将影梭的能量传感器对准探测飞船表面。他调整接收灵敏度,确保能捕捉到任何微弱的场强变化。
信号发送出去后,实验室陷入沉默。三人都盯着主屏右侧的能量曲线图。十秒过去,探测飞船的护盾波动开始趋于平稳,原本杂乱的频率逐渐收敛,形成一种低振幅的共振态。
“他们在回应。”李维低声说,“不是用信号,是用身体状态。”
陈默闭上眼睛,让星轨运行一段新的推演模型。结果显示,对方极可能将“技术发展水平”与“社会统一程度”绑定评估。一个充满内部冲突、个体意志凌驾于集体之上的文明,会被判定为未成熟甚至危险的存在。
“如果我们表现得像个分裂的群体。”他说,“他们就会切断交流。”
林小满皱眉:“可我们本来就有不同声音。科学讨论就是靠质疑推进的。”
“但在他们眼里。”陈默睁开眼,“质疑可能意味着崩溃。”
李维双手仍悬在键盘上,瞳孔颜色稳定在灰蓝。他调出之前的通信记录,发现每一次人类发出独立推论式信号,对方都会进入短暂的低功耗处理状态,仿佛需要时间整合信息,确认是否构成威胁。
“所以他们不是不懂。”他说,“是怕我们失控。”
三人陷入短暂沉默。设备运转的声音填满空间,护盾状态图稳定运行,跃迁坐标界面依旧静止。真正的障碍出现了——不是科技差距,也不是语言不通,而是认知底层的根本差异。
陈默拿起钢笔,在笔记本上写下几个词:双层编码。
“外层放科学内容。”他说,“还是用标准格式,让他们看得懂。内层嵌入群体行为数据,比如危机中的互助率、资源分配的公平指数、大规模协作的成功案例统计值。把这些转化成数学模型,一起发出去。”
林小满立刻开始建模。她将社会协作率作为核心参数,构建一个可量化的“集体稳定性系数”,再将其编码为脉冲密度的变化规律。这样即使对方无法理解具体含义,也能从信号结构中感知到某种稳定的群体特征。
“就像告诉他们。”她说,“我们虽然有不同的人,但我们能一起做事。”
李维负责信号封装。他在传输协议中加入动态校验机制,确保内外两层信息不会相互干扰。同时设置监控程序,实时追踪探测飞船的能量反馈,一旦出现异常波动,立即中断发射。
“不能让他们觉得我们在隐藏什么。”他说,“但也不能暴露太多弱点。”
陈默坐回主位,将钢笔插入控制台接口。星轨引导魔法能量流动,为整个系统增加一层隐性防护。这种屏蔽阵列不会阻断信号,但能防止外部高阶意识通过共振影响团队判断。
他脸色略显苍白。生物电消耗比预估更大,但他没有停下。抽屉里的葡萄糖液还没打开,他知道现在不能分神。
主屏幕切换至多维可视化界面。左侧显示外层科学编码的结构完整性,中间是内层情感模型的数学映射图,右侧则是探测飞船的实时响应曲线。三组数据并行运行,等待下一次交互开启。
“准备测试。”林小满说。
“等我确认防火墙同步完成。”李维手指轻敲键盘,机械装置发出轻微嗡鸣。
陈默看着屏幕中央的信号源标记。那艘飞船依然停泊在月球背面的陨石坑边缘,表面光纹缓慢起伏,像是一种持续的观察姿态。
他知道,这场对话已经不再是简单的信息交换。这是两种存在方式的碰撞。人类以个体觉醒为荣,而对方或许以整体合一为尊。没有谁更高明,也没有谁更落后,只是路径不同。
“开始吧。”他说。
林小满按下测试键。第一组双层信号缓缓生成,外层是圆周率与正多面体的关系式,内层则嵌入经过数学化处理的群体情感模型。信号强度控制在最低安全阈值,确保不会被视为挑衅。
李维紧盯能量曲线。探测飞船的护盾频率出现轻微波动,但没有触发防御机制。相反,其表面光纹开始以新的节奏明灭,十二道分支依次亮起,形成一个环状递归结构。
“他们在接收。”他说,“而且……在学习。”
陈默没有回应。他盯着那串光纹的变化,发现其节奏与人类历史上某种集体仪式的鼓点极为相似——不是为了战斗,也不是为了祭祀,而是为了确认彼此仍在同一节奏中。
林小满调出音频转换程序,将光脉冲转化为声波。低沉的节拍响起,间隔均匀,带着某种安抚性的重复。
“他们在告诉我们。”她轻声说,“他们听到了。”
李维双手仍悬在键盘上方,瞳孔微光闪烁。他正在记录对方能量场的每一次细微调整,准备用于下一轮信号优化。
陈默握紧钢笔,指节微微发白。他知道这只是开始。真正的理解,远比信号传输艰难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