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分,临安城满城皆是新绿。宋金和议的各项交割已毕,河南、陕西的州府次第交接,徽宗灵柩与韦太后的仪仗也在北返途中,朝野上下竟真有了几分“和平”的气象。鄂州军营里,屯田的稻苗已抽出新绿,背嵬军的操练声虽仍每日雷动,却少了几分剑拔弩张的紧迫。韩靖捧着一封告假文书,站在岳飞帐外,语气恳切:“将军,某寻依依姑娘多年,如今已知她在临安,恳请告假月余,前往相见。”
岳飞彼时正躺坐在椅上,一本书盖脸,仿佛在小憩,听闻有人呼唤,他抬眼看向韩靖,眼中瞬间就生出几分了然:“去吧,路上小心。临安不比军营,各路眼线众多,行事切勿张扬。”说罢,提笔在文书上签下名字,又取来一枚岳家军统领的鎏金刻印:“持此印,若遇盘查,或可管用。”
韩靖躬身道谢,然后退步离去。
五日后,韩靖身着便服,站在临安皇城东侧的一条深巷外。巷口矗立着一座朱漆大门,门楣上“韩府”二字鎏金耀眼,正是少师韩世忠的宅邸。他刚抬脚上前,两名身着劲装的护院便横棍拦住,面色冷厉:“站住!此乃少师大人府邸,闲杂人等不得擅闯!”
韩靖连忙止步,从怀中取出鎏金刻印,双手奉上:“劳烦通禀一声,岳家军统领韩靖,求见少师大人。”
护院见那刻印上刻着“中军统领”四字,纹路精谨,绝非伪造,神色顿时缓和了几分,其中一人快步入内通报,另一人则引着韩靖在门房等候,倒上了一杯热茶。
不过半柱香功夫,韩世忠便亲自快步走出,一身常服却难掩武将气度,见到韩靖便朗声大笑,上前拍着他的肩膀:“好小子,可算来了!我料你若寻到临安,定会先来见我!”拉着他便往府内走,穿过几重庭院,来到一处栽满海棠的院落,转头对侍女吩咐:“去吴山‘济世堂’,把依依姑娘请来,就说她故人到了。”
韩靖心中一暖,刚要开口道谢,便见韩世忠摆手道:“你我已是兄弟,不必多礼。我已知你来意——当年在楚州结义时,你便说要寻林灵素先生的弟子,如今总算有机会前来探望。”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一名身着素色布裙的女子走了进来,眉目清丽,体态纤长,正是依依。
依依看到韩靖,眼中满是疑惑,转头问韩世忠:“少师大人,这位是?”她自幼被林灵素带离山门,在外波折十余载,早已不记得儿时在秦岭太平宫的模样。韩靖望着眼前的女子,也有些恍惚——当年那个跟在玉明真人身后的小女孩,如今已长成温婉端庄的妙龄少女,若不是韩世忠提前告知,他当真认不出来。
“依依师姐,我是韩靖啊。”韩靖起身拱手,声音带着几分激动,“当年在秦岭太平宫,我是老仙师座下的俗门弟子,经常在练气房与你见面。”
见依依仍是茫然,他又补充道,“前岁在仙人关,我遇到了唐迎师兄,他说你在东京兴济药堂,后来我加入岳家军,偶遇韩大哥,才知你已来临安。”
“唐迎?”依依眼中猛地闪过光亮,“前段时间还听韩大帅说有了唐迎的下落,应该是在扬州,只是又听闻扬州变故,未能前去探望,在此之前你见过唐迎了?他……他还好吗?”直到这时,她才隐约想起,儿时确实有个总跟在老仙师身后的小师弟,眉眼间与眼前之人有几分重合。韩靖点头道:“唐师兄一切安好,如今在刘锜将军麾下的八字军,出来急切,未向将军询问他驻守何处。”
提及往事,两人间的隔阂渐渐消散。韩靖取出一封泛黄的书信,递了过去:“这是玉明真人让我交给你的。师傅说,林灵素先生过世后,太平宫虽仍在,却已不复当年景象,盼你能回去帮忙主持道门事务。”
依依接过书信,指尖抚过信上熟悉的字迹,眼圈渐渐泛红,却轻轻摇了摇头:“多谢师傅挂念,也多谢师弟费心寻找。只是东京沦陷,刘豫当政后,我见惯了百姓流离,已无心再回山修行,如今师尊林道长仙逝,奴家只想守着药堂,救死扶伤。”
韩靖心中虽有遗憾,却也理解她的心境,不再强求:“师姐心意已决,师弟不敢相劝。只是玉明师叔盼你安好,还请师姐写封书信,他日我带回太平宫,也好让师傅安心。”
依依当即应允,取来笔墨,在信纸上细细写下近况,字里行间满是对师门的感念,只是末尾仍写明“愿以医术济世,暂不返山”。
写罢书信,依依抬起头,眼中满是期盼:“师弟,韩大帅不便过问军事,若日后你有机会得知八字军的动向,可否替我去探望一下唐迎师兄?告诉他,我在临安一切安好,待战事平息,定会去见他。”
“师姐放心!”韩靖郑重颔首,“我回鄂州后,便设法与唐师兄联络,定将你的心意带到。”
当日午后,韩世忠设宴款待韩靖,席间谈及朝堂局势,韩世忠面色凝重:“秦桧近日虽未动岳飞,却在暗中安插人手监视岳家军动向。你回鄂州后,务必提醒鹏举,凡事谨慎,尤其是与北方义军的联络,切不可留下把柄。”
韩靖连忙记下,又问及梁红玉与韩世忠的近况,得知梁红玉正协助依依打理药堂,暗中接济逃难的北方百姓,心中更是敬佩。
次日清晨,韩靖辞别韩世忠与依依,踏上返回鄂州的路程。临行前,依依托他带去一包疗伤的药膏,嘱咐道:“此药对刀枪伤有奇效,若岳家军将士有需,可随时派人来取。”韩世忠则塞给他一封密信:“转交鹏举,信中是我打探到的秦桧安插在鄂州的细作名单,他们在暗中调查鹏举与河北义军联络的事情。”
韩靖接过信,重重点头。
马车驶离临安,韩靖望着窗外渐渐远去的城郭,手中紧握着依依的书信与韩世忠的密信。寻亲的心愿得偿,他低头看向怀中的药膏,心中暗誓:定要守护好这份情谊,待到北伐之日,定要让师姐与唐师兄在故土重逢。
而此时的临安相府,秦桧正看着属下送来的密报,上面写着“岳家军韩靖赴韩府,与韩世忠会面半日”。他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随即冷笑道:“一个失权将领,翻不起什么风浪。重点还是岳飞那边可有消息?”
属下躬身道:“张枢密已派人去河北,设法截获岳飞与梁兴义军的往来密信,不日便有结果。”秦桧满意点头,端起茶杯,眼中满是阴鸷:“好,待拿到证据,便不愁扳不倒岳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