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极殿内，气氛肃穆而压抑。
九龙金漆宝座上空无一人，唯有御座旁侍立着面色沉静的苏公公。
殿下，文武百官分列左右，蟒袍玉带，济济一堂，却鸦雀无声。
几乎所有目光，都有意无意地扫过站在武官队列中前段的李狗蛋，眼神复杂。
果然没有陛下。
李狗蛋心中明了，这场朝会，怕是由内阁和几位皇子主持。
这本身，就释放出一种不同寻常的信号。
“有本启奏，无本退朝……”苏公公尖细悠长的声音在殿内回荡。
话音刚落，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赵贞吉便迫不及待地手持笏板，越众而出，高声道：“臣，赵贞吉，有本奏！”他显然并未因宫门前的失利而气馁，反而像是得到了某种授意，要将弹劾进行到底。
“臣弹劾兵部武库清吏司郎中、靖安伯李狗蛋十大罪！”赵贞吉声音洪亮，掷地有声，“其一，擅权跋扈，于西域之行独断专行，罔顾圣命！其二，结交边将，与城防营统领阿宝过从甚密，意图不明！其三，耗费国帑，西域之行靡费巨大，却未见实效！其四，勾结妖邪，于死亡沙海动用禁忌之力，引发天象异变，骇人听闻！其五……”
他一条条数落下来，言辞激烈，将之前在宫门前的指控更加系统化、严重化，足足列出了十条大罪！每一条都足以让一个官员丢官罢职，甚至下狱问罪！
随着赵贞吉的陈述，殿内不少官员，尤其是一些清流和原本中立的官员，都微微皱眉，看向李狗蛋的目光更加不善。
显然，这番精心准备的弹劾，起到了效果。
赵贞吉话音刚落，又有几名御史和给事中出列附议，言辞虽不如赵贞吉激烈，但也坐实了李狗蛋“行为不端”、“惹人非议”的印象。
龙椅旁，代表内阁首辅站在文官最前面的周懋功，眉头紧锁，却并未立即开口。
而站在皇子队列首位、负责临时主持朝会的大皇子赫连宏，则是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似乎不打算介入。
形势对李狗蛋极为不利！
就在此时，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响起：“靖安伯年纪轻轻，便位列伯爵，执掌兵部要职，本是陛下隆恩。奈何不知收敛，行此狂悖之事，实在令人痛心。依老臣看，为平息物议，澄清吏治，李大人还是暂且卸职，配合有司调查为好。”
众人循声望去，发言的竟是安国公一党覆灭后，在勋贵中资历最老、平日甚少发言的荣国公！他的表态，无疑代表了相当一部分勋贵集团的态度！
压力如同潮水般向李狗蛋涌来。
李狗蛋深吸一口气，知道不能再沉默。他正准备出列反驳。
“呵呵……”一声轻笑声突兀地在殿内响起，带着几分慵懒与不屑。
众人愕然望去，只见李狗蛋非但没有惶恐，反而嘴角噙着一丝冷笑，他并未出列，就站在原地，目光扫过赵贞吉、荣国公等人，朗声道：
“赵大人这十大罪，听着倒是唬人。不过，本官有几个问题，想请教赵大人和诸位弹劾我的同僚。”
他不等对方回答，便接连发问：
“赵大人口口声声说本官擅权跋扈，罔顾圣命。请问，陛下赐我密旨金牌，许我临机专断之权，赵大人是觉得陛下所托非人，还是觉得本官不该行使这陛下亲授之权？”
“你说我结交边将，意图不明。阿宝将军奉旨与我协同办案，此事兵部、内阁皆有存档。赵大人是质疑陛下的安排，还是觉得边将就不能与京官一同为陛下办差？”
“你说我耗费国帑，未见实效。西域之行，本官擒获邪教核心主祭一名，捣毁重要据点一处，挫败其开启‘门’之阴谋，缴获机密情报若干！此等关乎社稷安危之大事，在赵大人眼中，竟成了‘未见实效’？莫非赵大人与那西域邪教，有什么瓜葛不成？”
他言辞如刀，句句反问，直指要害！尤其最后一句，更是诛心之论，吓得赵贞吉脸色一白，连呼：“血口喷人！你血口喷人！”
李狗蛋却不理他，转向荣国公，语气带着几分讥诮：“荣国公让本官卸职配合调查？真是好提议。不过，本官倒是听说，贵府三公子前些日子，与已被抄家的靖王府长史的小舅子，在百花楼把酒言欢，相谈甚欢。不知荣国公对此，又作何解释？是否也该避嫌，卸了这国公之位，配合调查一番？”
他竟敢当庭反击荣国公！还抛出了如此劲爆的消息！殿内顿时一片哗然！荣国公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李狗蛋：“你……你胡说八道！”
“是不是胡说八道，查一查便知！”李狗蛋寸步不让，目光锐利地扫过全场，“本官行事，上对得起陛下，下对得起黎民！倒是某些人，表面上道貌岸然，背地里却与逆党余孽勾勾搭搭，如今更是在这金銮殿上，罗织罪名，排除异己！其心可诛！”
他这番毫不留情、甚至有些“泼皮无赖”式的反击，将一场严肃的弹劾，变成了一场互相揭短的混战，彻底打乱了对方的节奏。支持李狗蛋的周懋功等人眼中闪过一丝赞赏，而赵贞吉、荣国公等人则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阵脚大乱。
“够了！”
就在殿内乱成一团之时，一个威严而带着一丝疲惫的声音，突然从殿后传来！
所有人浑身一震，齐刷刷地望向后方。
只见皇帝赫连昊，在内侍的簇拥下，缓步从屏风后走出。
他面色有些苍白，眼神却依旧锐利如鹰，扫视着殿内众生。
他并未穿着正式的龙袍，只是一身常服，但那股久居上位的帝王威压，瞬间笼罩了整个皇极殿！
“臣等叩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百官慌忙跪倒在地，山呼万岁。
谁也没想到，称病不朝的陛下，会在此刻突然出现！
皇帝没有立刻叫起，他一步步走上丹陛，在龙椅上坐下，目光落在依旧站着的李狗蛋身上，停留片刻，又扫过跪伏在地的赵贞吉、荣国公等人。
殿内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良久，皇帝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李爱卿。”
“臣在。”李狗蛋躬身。
“你西域之行，擒贼破案，有功于社稷。朕，知道了。”
一句话，定下了基调！
“赵贞吉。”
“臣……臣在……”赵贞吉声音颤抖。
“尔等风闻奏事，不辨真伪，罗织罪名，构陷大臣，可知罪？”
“臣……臣知罪！”赵贞吉冷汗涔涔，磕头不止。
“罚俸一年，闭门思过一月！若有再犯，严惩不贷！”
“至于荣国公……”皇帝目光转向面如死灰的荣国公，“教子不严，结交匪类，回去好好管教你那儿子！若再让朕听到什么风言风语，你这国公，也就当到头了！”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
皇帝三言两语，便将这场针对李狗蛋的狂风暴雨，瞬间平息！不仅肯定了李狗蛋的功劳，更是狠狠敲打了那些跳出来的官员和勋贵！
“今日朝会，到此为止。”皇帝站起身，似乎有些疲惫，但对苏公公交代了一句，“李狗蛋，御书房见朕。”
说完，便在百官复杂的目光中，转身离去。
李狗蛋心中长长舒了一口气，知道这第一关，算是闯过去了。
但他也明白，真正的暗流，并未消失，只是暂时被帝王的威严压了下去。
他整理了一下衣袍，在无数道意味难明的目光注视下，坦然向着御书房走去。
他知道，陛下单独召见，要谈的，才是真正关乎生死存亡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