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话,唯有风声呜咽,如同亡魂的哭泣,在营地外盘旋不去。
次日,天色依旧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仿佛随时会压下更猛烈的风雪。
使团队伍早早拔营,继续沿着既定的路线向北偏西方向跋涉。
李狗蛋下令将昨夜缴获的狼头骨片和药粉小心收好,这些来自敌方萨满的物品,或许日后能派上用场,或至少能提供一些线索。
乌洛云经过一夜休息,精神似乎稍好了一些,但依旧沉默寡言,大部分时间只是靠在马车里,望着窗外单调的雪景发呆,偶尔,她的目光会不由自主地飘向西北方向,那里仿佛有无形的磁石在吸引着她。
行至午后,前方探马回报,发现了一座废弃的烽火台。
那是一座用黄土和碎石垒砌的方形高台,矗立在一座孤零零的小山包上,饱经风霜,墙体斑驳坍塌,早已失去了军事作用,但在茫茫雪原上,却是一个难得的、可以暂避风雪和居高临下观察四周的据点。
王崇古立刻同意在此休整。
连续的风雪行军和昨日的袭击,让这位养尊处优的老侍郎身心俱疲,急需一个相对稳固的地方喘口气。
队伍围绕着烽火台底部扎营。
李狗蛋亲自带着孙小猴和几名好手,攀上烽火台顶部查看。
台顶的望楼早已塌陷,只余下断壁残垣,积满了厚厚的白雪。
站在这里极目远眺,四周数十里的雪原尽收眼底,白茫茫一片,除了风雪,看不到任何活物移动的迹象。
“是个好地方,也他妈是个容易被盯上的地方。”李狗蛋搓了搓冻僵的脸,低声道。视野开阔意味着容易发现敌人,也同样意味着容易被敌人发现。
孙小猴在残垣断壁间仔细搜寻,忽然“咦”了一声,蹲下身,扒开角落的积雪,露出下面一块颜色略深的石板。石板上,似乎刻着一些模糊的图案。
“侯爷,您看这个。”
李狗蛋走过去,拂去石板上的浮雪和冰碴。
那上面刻着的,并非中原常见的纹饰,而是一些扭曲的、仿佛火焰与眼眸结合的怪异符号,旁边还刻着几个难以辨认的古老文字。
这符号……他似乎在守密人留下的某张残破羊皮卷上见过类似的记载,似乎与某个早已湮灭的、崇拜“原始之火”的古老草原部落有关。
“把这些图案拓下来。”李狗蛋吩咐道,心中疑云更甚。
这座废弃的烽火台,看来也并非那么简单。
下到营地,李狗蛋径直走向王崇古的帐篷。老侍郎正捧着一杯热茶暖手,脸色依旧有些发白。
“王大人,”李狗蛋开门见山,“昨夜袭击,目标明确,就是冲着乌洛云来的。对方是草原萨满,手段诡异,而且是死士。这说明,我们使团的动向,甚至队伍里有什么人,对方可能都一清二楚。”
王崇古手一抖,茶水溅出几滴,他强作镇定:“李副使是何意?难道我们之中……有内奸?”
“内奸不一定,但咱们这大队人马,目标太大,就像雪地里的黑炭,藏不住。”李狗蛋压低声音,“而且,根据我们掌握的一些线索,乌洛云的身份极其特殊,关乎草原上一个极大的秘密,甚至可能牵扯到‘噬光之影’的根基。带着她直奔王庭,无异于羊入虎口,左贤王恐怕早就布好了天罗地网等着我们。”
王崇古脸色更白:“那……那该如何是好?难道要打道回府?”
“回去?陛下交代的差事不办了?边患不查了?”李狗蛋摇头,“我的意思是,咱们得变通一下。”
“如何变通?”
“分兵。”李狗蛋吐出两个字,“王大人您带着使团主力,按照原定路线,大张旗鼓前往金帐王庭。您是正使,代表天朝颜面,他们明面上不敢把您怎么样。您就在王庭跟他们周旋,宣谕陛下旨意,探查左贤王与赫连璧余党勾结的明面证据,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王崇古愣了一下:“那李副使你……”
“我带着一小部分精锐,押送……不,保护乌洛云,暗中转向。”李狗蛋指了指西北方向,“根据线索,那个方向可能藏着‘噬光之影’和左贤王勾结的真正核心秘密,也是营救我那位被俘兄弟的关键。我们人少目标小,行动方便,正好可以暗中调查,伺机救人。”
王崇古闻言,沉吟起来。他虽古板,却不傻。
李狗蛋这个计划,等于是让他去正面吸引火力,承担明面上的风险,而李狗蛋自己去干那危险却可能获利更大的私活。
但转念一想,带着乌洛云这个“烫手山芋”去王庭,确实风险极大,若真在王庭出了事,他这正使首当其冲。
让李狗蛋带走,反而能让他轻松一些。
“只是……李副使你孤军深入,未免太过凶险……”王崇古假意关心道。
“为了陛下差事,为了边陲安定,冒险值得。”李狗蛋说得冠冕堂皇,“更何况,我们暗中行动,未必没有机会。只要王大人您在王庭稳住局面,给我们创造机会就行。”
王崇古权衡利弊,最终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便依李副使之计。只是……此事需得机密,不可外泄。”
“那是自然。”李狗蛋心中冷笑,脸上却是一片郑重,“我这就去挑选人手,准备物资,入夜后便悄悄出发。使团这边,就拜托王大人了。”
离开王崇古的帐篷,李狗蛋立刻找来孙小猴和周墩子,将分兵的计划告知。
“侯爷,就咱们这点人,去闯龙潭虎穴?”孙小猴虽然不怕,但也觉得兵力单薄。
“人贵精不贵多。”李狗蛋道,“带上最机灵、最能打的兄弟,装备上周墩子所有的‘好东西’。墩子,你跟我们走,那些宝贝离了你,别人玩不转。”
周墩子憨厚地点点头,拍了拍随身携带的大工具箱:“侯爷放心,家伙都带着呢!”
“小猴子,你去挑人,要绝对信得过的,嘴巴严实的。另外,想办法给韩猛再传个信,告诉他我们的计划,让他留意西北方向的动静,必要时候,可能需要他接应。”
“明白!”
夜幕再次降临,风雪似乎小了些,但寒意更重。
废弃的烽火台下,使团主营地渐渐安静下来,只有巡逻护卫的脚步声和篝火燃烧的噼啪声。
而在营地最边缘的阴影里,一支约二十人的小队已经集结完毕。
人人轻装简从,穿着利于雪地行动的白色伪装,马匹的蹄子也用厚布包裹。
乌洛云被安置在一辆特制的、更加轻便隐蔽的雪橇车上,由两名心腹护卫看守。
李狗蛋最后看了一眼使团主营地那点点灯火,又抬头望了望西北方那吞噬一切光亮的黑暗,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
“出发!”
没有号令,没有告别,这支小小的队伍,如同融入雪夜的幽灵,悄无声息地脱离了使团大队,向着那未知而危险的西北方向,疾驰而去。
王崇古站在自己的帐篷外,望着李狗蛋等人消失的方向,神色复杂,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转身钻回了温暖的帐篷里。
风雪依旧,掩盖了所有的痕迹。
真正的冒险,或许此刻才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