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北关的轮廓再次出现在地平线上时,已是三日之后。
这支小小的队伍,比来时更加沉默,气氛压抑得如同铅块。
来时二十名精锐,如今算上李狗蛋和乌洛云,也只剩九人存活,且人人带伤,几乎个个都是在同袍拼死掩护下才捡回一条命。
马匹损失大半,雪橇车也破损严重。
韩猛派出的边军骑兵护卫在两侧,他们沉默地履行着职责,看着这群伤痕累累、却带着一股从尸山血海中挣扎出来的惨烈气息的幸存者,眼神中也不由得带上了几分敬意,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李狗蛋昏迷不醒,被安置在一副临时制作的担架上,由两名边军士兵轮流抬着。他脸色灰败,嘴唇干裂,气息时而急促时而微弱,身体时而滚烫如火炭,时而冰冷如寒铁。
军中医官束手无策,只能给他灌下些吊命的汤药,说他体内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正在激烈冲突,外药难入,能否熬过来,全看他自己意志和造化。
乌洛云的情况更加糟糕。她始终未曾苏醒,如同一个精致的、没有灵魂的瓷娃娃。
呼吸微弱得几乎停滞,心跳间隔长得让人心慌,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消散在空气中。
周墩子日夜不休地守在她旁边,用尽了一切办法,甚至尝试着将李狗蛋之前给他的、蕴含一丝微弱心火之力的安神香囊捏碎,将粉末靠近她的鼻息,却也如石沉大海,毫无反应。那爆发式的“源初之绿”,几乎燃尽了她所有的生机本源。
孙小猴断了一条胳膊,用简陋的夹板固定着,脸色因失血过多而苍白,但他依旧强撑着,处理着队伍的各项杂务,安排警戒,眼神里充满了血丝和刻骨的仇恨。每一次看向昏迷的李狗蛋和濒死的乌洛云,他握着刀柄的手就会青筋暴起。
归途上,他们没有再遇到任何袭击。风雪似乎也识趣地避开了这支弥漫着死寂的队伍。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并非安全,而是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宁静。
“噬光之影”和左贤王吃了这么大一个亏,损失了一名高阶萨满和众多精锐,绝不会善罢甘休。
终于,队伍抵达了定北关那熟悉的、布满战争痕迹的北门。
关门缓缓开启,留守的边军士兵看着这支凄惨归来的小队,看着担架上昏迷的靖安侯和那个气息奄奄的少女,看着幸存者们身上那几乎凝成实质的悲伤与疲惫,所有人都沉默了,只有寒风吹动旌旗的猎猎作响。
王崇古早已得到消息,等在关内。
当他看到李狗蛋和乌洛云的状况时,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后只是长长叹了口气,吩咐手下尽力配合边军,安置伤员。
他此刻心中也是后怕不已,若非李狗蛋当初提出分兵,恐怕如今躺在担架上的,就是他自己了。
韩猛直接将李狗蛋和乌洛云安置在了自己将军府隔壁的一处僻静院落,派了亲信重兵把守,并请来了关内最好的医师(虽然对两人的情况依旧束手无策)。
他知道,这两个人,尤其是乌洛云,关系重大,绝不能出任何闪失。
夜深人静。
将军府隔壁的院落里,灯火通明。
李狗蛋躺在床上,眉头紧锁,身体无意识地抽搐着,仿佛在与体内的恶魔搏斗。
他的意识沉沦在一片光怪陆离的混沌之中,时而看到神京地下邪窟那些孩童哭泣的脸,时而看到阿宝在黑暗牢笼中怒吼,时而看到乌洛云化作翠绿光柱冲天而起,最后,所有的画面都破碎,被无尽的黑暗与冰冷吞噬,只有一丝微弱的心火,在黑暗中顽强地闪烁,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隔壁房间,乌洛云静静地躺着,如同沉睡。周墩子趴在床边,累得睡着了,手里还紧紧攥着一个空了的药瓶。房间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却掩盖不住那股生命逐渐流逝的死寂。
孙小猴包扎好伤口,拒绝了休息,如同标枪般站在院落中央,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黑暗。
他知道,侯爷和云姑娘还未脱离危险,敌人也可能潜伏在暗处,他绝不能倒下。
韩猛处理完军务,悄然来到院落外,隔着窗户看了看里面昏迷的两人,又看了看院中如同受伤孤狼般坚守的孙小猴,沉默片刻,对身边的亲兵低声吩咐:“加派双倍哨岗,方圆一里内,任何可疑人等,格杀勿论。”
他抬头望向北方漆黑的夜空,那道狰狞的伤疤在昏暗的灯光下更显冷硬。
“圣山……源初之绿……噬光之影……”他低声重复着这几个从幸存者口中问出的关键词,眼神深邃。
这场风暴,定北关恐怕再也无法置身事外了。而昏迷的靖安侯和那个神秘的少女,无疑是风暴的核心。
现在,只能等待。等待李狗蛋能否战胜体内的冲突,等待乌洛云那渺茫的生机能否出现转机。
而定北关的夜,在沉重的死寂与无声的戒备中,显得格外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