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皇家银行的成功和“周元”纸币带来的经济活力，如同给开封城注入了一剂强心针，连带着整个朝廷都弥漫着一种乐观向上的气氛。柴荣最近上朝时，嘴角都时常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让一些习惯了陛下威严面孔的老臣颇有些不适应。
然而，就在这欣欣向荣之际，一支风尘仆仆、气氛凝重的队伍，打破了帝都的平静，也给这蒸蒸日上的局面，带来了一丝来自西南的、带着病气的阴云。
这天清晨，大周例行朝会。文武百官分列左右，正听着户部尚书唾沫横飞地汇报着上月税收又创新高的喜讯（这已经是连续第三个月显着增长了），个个脸上都带着与有荣焉的喜气。
“……故此，仅开封及周边试点州县，商税同比去年，已激增五成有余！此皆赖陛下圣明，陆相奇谋，‘周元’流通之功也！”户部尚书最后总结，声音洪亮，带着掩饰不住的得意。
“好！”柴荣难得地在朝会上露出开怀笑容，“陆爱卿，银行之事，你居功至伟！”
陆明出列，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拱了拱手：“陛下谬赞，此乃陛下信任，同僚协力，万民顺应之势，臣不敢独揽其功。”
这番谦虚更是让柴荣满意，众臣也纷纷附和，一时间，金銮殿上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就在这其乐融融的氛围达到顶点时，殿外黄门侍郎高声禀报：
“报——！后蜀国特使，礼部侍郎张业，携副使等一行，宫门外求见！言有紧急国书呈递！”
声音如同冷水滴入热油，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后蜀使者？”柴荣脸上的笑容收敛，恢复了一贯的沉稳，“此时前来？宣。”
众臣也面面相觑，交头接耳。后蜀与大周虽未正式开战，但关系一直微妙，尤其在周国展现出碾压般的国力与科技优势后，后蜀更是小心翼翼，轻易不敢遣使。此时突然派来使者，还是“紧急国书”，所为何事？
很快，一行数人低着头，脚步匆匆地走进大殿。为首者是一名年约四旬、面容儒雅却难掩憔悴与疲惫的文官，正是后蜀礼部侍郎张业。他身后跟着几名副手和随从，个个面色沉重，眼带血丝，仿佛经历了长途跋涉和巨大的心理压力。
更引人注目的是，他们身后还抬着几个沉甸甸、用锦缎覆盖的大箱子，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下国使臣张业，叩见大周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张业带着属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行的是标准的藩臣之礼，姿态放得极低。
“张使者平身。”柴荣声音平和，听不出喜怒，“贵使远道而来，不知孟国主（孟昶）有何国书示下？”
张业没有立刻起身，反而将额头抵在冰凉的金砖地面上，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和急迫：“陛下！我主孟昶，泣血上奏！恳请天朝上国，念在唇齿相依，怜我蜀中百万黎民，伸出援手啊！”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泣血上奏”？“百万黎民”？这得多大的事？
柴荣眉头微蹙：“张使者，究竟发生了何事？慢慢奏来。”
张业这才抬起头，已是泪流满面，他双手高高举起一份用明黄绢布书写、盖着后蜀国主大印的国书，由内侍接过，呈递到柴荣面前。
“陛下！”张业声音悲切，“自去岁冬末，我蜀中之地，突发诡异疫病！起初只是零星腹泻、呕吐，入春之后，竟呈燎原之势！尤以锦官城（成都）及周边州县为甚！患者上吐下泻，米水难进，四肢厥冷，眼窝深陷，不出数日便……便脱水而亡者，十有五六！疫情凶猛，蔓延极快，如今已……已波及数十州县，死者枕籍，田园荒芜，商旅断绝，十室九空！惨不忍睹啊，陛下！”
他描述得极其惨烈，声音在大殿中回荡，让所有听闻者都仿佛看到了那副人间地狱般的景象，不由得脊背发凉。
“竟有如此恶疫？”柴荣脸色也凝重起来，展开国书快速浏览，上面孟昶的措辞更是哀婉恳切，几乎到了卑躬屈膝的地步。
“我主倾尽太医院之力，广召蜀中名医，用尽方药，却……却束手无策！汤药石针，皆如泥牛入海！”张业继续哭诉，“眼见疫情愈演愈烈，国将不国！我主日夜忧惧，寝食难安！忽闻天朝上国，有陆明陆相爷，乃天降神医，有起死回生之术，活人无数！曾救宰相于垂危，破奇毒于金殿，更于北伐军中建不世之功！乃当世医道第一人！”
他的目光猛地转向站在文官队列前列、正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的陆明，眼神中充满了如同看到救世主般的狂热与期盼。
“故此！我主孟昶，特遣下官，冒死前来！泣血恳请大周皇帝陛下开恩！恳请陆相爷慈悲！不辞劳苦，移驾蜀中，救我百万黎民于水火！此恩此德，我后蜀举国上下，永世不忘！愿……愿永奉大周为宗主，岁岁来朝，不敢有违！”
说着，他再次重重叩首。他身后的随从也一起磕头，齐声高呼：“恳请天朝陛下开恩！恳请陆相爷慈悲！”
紧接着，他们掀开了带来的那几个大箱子的锦缎。
刹那间，珠光宝气，几乎照亮了整个大殿！
一箱是圆润饱满、每一颗都价值连城的东珠；一箱是色彩斑斓、晶莹剔透的各类翡翠宝玉；一箱是做工极其精美、薄如蝉翼的蜀锦，在阳光下流光溢彩；还有一箱，竟然是数十卷古籍孤本和字画，一看就是传承有序的珍品！
这份“重礼”，可谓是掏空了后蜀皇室的小半家底，诚意（或者说 desperation）可见一斑。
大殿之内，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求助和厚重的“礼物”给镇住了。目光在悲痛欲绝的使者、价值连城的珍宝以及一脸事不关己模样的陆明之间来回逡巡。
柴荣没有说话，手指轻轻敲击着龙椅扶手，目光深邃，显然在权衡利弊。
几位老成持重的大臣互相看了看，眉头紧锁。后蜀毕竟是敌国（至少是潜在对手），如此轻易答应派遣国之重臣（还是宰相！）前往，是否太过冒险？万一陆明在蜀中有什么闪失，对大周将是不可估量的损失！而且，这疫病听起来如此凶险，万一陆相也……
但也有心思活络的官员，眼中闪烁着精光。这可是后蜀主动求上门来，姿态放得这么低，甚至暗示愿意彻底臣服！若是能借此机会兵不血刃地拿下后蜀，岂不是天大的功劳？关键是，陆相爷的医术……他们是有信心的！
所有人的目光，最终都聚焦到了事件的核心人物——陆明身上。
陆明此刻，心里正在疯狂吐槽。
“腹泻呕吐？脱水厥冷？听着怎么那么像霍乱弧菌搞出来的幺蛾子？这年头卫生条件差，水源污染，爆发这玩意儿一点都不奇怪。怪不得那些传统太医束手无策，不对症下药，光靠调理温补，有个屁用！”
他摸了摸下巴，看了一眼那几箱珍宝，尤其是那些古籍字画，倒是有点兴趣。至于东珠蜀锦……嗯，拿来给玉弦、赛花她们做首饰衣服倒是不错。
去不去？
从医学角度，他有七八成把握能控制住疫情。毕竟，霍乱的防治方法在现代医学里已经很成熟了，无非是隔离、消毒、补液、对症抗菌（用中药替代）。他有“神仙醉”（高浓度酒精）可以消毒，有制作口服补液盐的知识，甚至还能指导一下简单的公共卫生措施。
但从政治和个人安全角度，这就有点复杂了。后蜀内部情况不明，孟昶是不是真的那么老实？会不会是鸿门宴？虽然有风险，但……似乎也是个深入了解这个邻居、甚至……嗯，做点手脚的好机会？
他正琢磨着，感受到全场目光的压力，以及御座上柴荣那意味深长的注视。
他知道，该他表态了。或者说，该他配合柴荣唱双簧了。
陆明轻轻咳了一声，走出队列，脸上露出了一个……十分为难、又带着点医者仁心的纠结表情。
他先是对着后蜀使者张业，语气温和地说道：“张使者请起，蜀中百姓受苦，本相闻之，亦感同身受，心甚戚戚。”
张业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眼巴巴地看着他。
然后，陆明转向柴荣，拱手道：“陛下，救死扶伤，乃医者本分。若能以微末之技，活蜀中百万生灵，臣，义不容辞！”
张业和蜀使们闻言，脸上瞬间焕发出希望的光彩！
但陆明话锋紧接着一转，眉头皱得更紧了：“然而……陛下明鉴，臣如今忝为宰相，总领国政，科学院、银行诸事繁杂，皆在草创关键之际，实在是……分身乏术，难以长期离京啊。”
“再者，”他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担忧”，“蜀道艰难，疫病凶险，臣虽略通医术，却也并非百毒不侵。若臣在蜀中稍有闪失，耽误了国事是小，辜负了陛下信任、寒了蜀中百姓期盼之心是大啊！”
他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既表现了仁心，又点明了自身的难处和风险，把一个忠君爱国、又爱惜羽毛（小命）的能臣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张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眼看又要熄灭，急得差点又要跪下磕头。
柴荣看着陆明那“影帝”级别的表演，心中暗笑，脸上却是一片肃然。他明白，陆明这是在等他这个皇帝来拍板，同时也是在抬高“出场费”和争取更有利的条件。
“陆爱卿所虑，不无道理。”柴荣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帝王的威严与权衡，“然，后蜀国君泣血求助，百万生灵悬于一线，我大周身为天朝上邦，若袖手旁观，岂不令天下藩邦心寒？”
他目光扫过那几箱珍宝，最终落在陆明身上，做出了决断。
“这样吧，”柴荣沉声道，“此事，关乎两国邦交，更关乎百万性命，非同小可。容朕与陆相及诸位大臣，细细商议，权衡周全，再予答复。张使者，尔等一路劳顿，先往驿馆歇息，静候佳音。”
他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拒绝，而是留下了缓冲和操作的空间。
张业虽然心急如焚，但也知道这是应有之义，能不被立刻拒绝，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他只能再次叩谢天恩，带着满心的焦虑和那一丝渺茫的希望，退出了大殿。
那几箱沉重的“礼物”，则被内侍们抬了下去，充入内库（暂时保管）。
朝会散去，百官议论纷纷。后蜀求援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传遍了整个开封。
而事件的中心人物陆明，则被柴荣一个眼神留了下来。
君臣二人，一前一后，走向了御书房。
所有人都知道，关于是否派遣“陆神医”入蜀，一场关乎国家战略与个人安危的激烈博弈和深入探讨，即将在御前展开。
而陆明本人，一边走着，一边已经开始在脑子里盘算，如果真要去，该带上哪些“装备”和人手，以及……如何利用这次机会，给后蜀留下点除了治好瘟疫之外的、“印象深刻”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