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五成功贷款的消息,像是一滴落入热油里的水,在开封商界彻底炸开了锅。
起初,是窃窃私语和难以置信的观望。但当人们亲眼看到王老五不仅用那四张“周元”纸钞,成功地从江南商帮手里订下了那批紧俏的苏绣(对方起初也犹豫,但看到是崭新连号的“周元”,又听闻是皇家银行贷出的,掂量片刻竟也收了!),而且他的绸缎庄因为有了这笔流动资金,迅速盘活了存货,生意肉眼可见地红火起来后,怀疑和观望迅速被一种更强烈的情绪所取代——眼红!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吃螃蟹的人”出现了。
一个是经营瓷器生意的孙掌柜,他看中了一批景德镇新出的精品瓷,苦于资金被几笔旧账占着,咬牙用城外的一个小田庄做抵押,贷了三百贯“周元”,顺利拿下了货源。
另一个是跑南北货的张贩子,听闻北地皮货价格看涨,果断将运货的十几匹骆驼和一批存货抵押,贷了二百贯,组织了一支小商队北上。
这些成功的案例,一个接一个,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一圈大过一圈。皇家银行那扇原本只是偶尔被好奇者推开的玻璃门,如今几乎要被蜂拥而至的商人们挤破了!
银行的营业大厅,彻底告别了冷清。每天天不亮,门口就开始排起长队。有来存钱的——不只是小户零钱,开始有一些中户,甚至个别大户,试探性地将部分闲置资金存入,图个安全和……那点微不足道但前所未有的“存款利息”(陆明为了吸引存款,象征性地设了极低的活期利息)。但更多的,是来咨询和办理贷款的!
职员们忙得脚不沾地,嗓子冒烟。算盘珠子从早响到晚,几乎没停过。记录贷款申请的纸张消耗速度惊人,老行长不得不紧急向将作监订购了十倍于之前的用量。
“姓名?籍贯?经营项目?”
“贷款用途?金额?期限?”
“抵押物是什么?房契?地契?货物?船只?”
“近三个月账本带了吗?”
类似的问答,每天要在柜台前重复上百遍。起初,职员们还需要对照着手册一条条询问,几天下来,个个都成了熟练工,问询、记录、初步评估,一气呵成。
贷款审核小组更是忙得团团转,每天奔波于开封城的大街小巷,核实房产、清点货物、评估价值。他们手里拿着标准化的评估表格和测量工具,所到之处,都引得街坊四邻围观。
“银行的人又来了!这次是查老李家的酱坊!”
“啧啧,看来老李也要贷款扩大生意了!”
“这世道,真是变了啊……”
民间对“周元”的态度,也在悄然发生着质变。起初,人们只敢把它当成一种可以随时兑换的“存单”。但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持有“周元”,尤其是看到它真的能在越来越多的场合直接花出去——不仅是在银行兑换,一些嗅觉灵敏的酒楼、茶馆、大商铺,开始尝试接受直接用“周元”结账,甚至给出了小小的“折扣”以吸引客源(因为省去了清点、搬运铜钱的麻烦)——“周元”的流通属性,被一点点激活了。
市井间开始出现新的景象:
场景一:东市茶楼
“伙计,结账!三碗茶,一碟瓜子。”
“好嘞客官,一共二十五文。”
茶客掏出两张纸币,一张拾圆的,一张伍圆的,还有些零散铜钱。
伙计熟练地接过纸币,对着光线看了看水印,用手指弹了弹听声响(不知从哪儿学来的),然后笑容满面:“收您拾圆、伍圆各一张,正好!谢客官!欢迎下次光临!” 找零?不存在的,纸币面额固定,反而促进了小额交易找零的“标准化”(用更小面额纸币或铜钱搭配)。
场景二:漕运码头
一支刚从南方回来的船队正在卸货。货主与买家清点完毕,计算货款。
“王老板,这批货一共是二百三十贯。”
“这是两张壹佰圆的,三张拾圆的,‘周元’,您点点。”
买家接过五张纸币,仔细查验后,满意地收起:“还是这个方便!要是二百多贯铜钱,得雇几个人抬回去!王老板路子广,下次有好货,还找我!”
场景三:赵氏绸缎庄对面,王老五的店铺
王老五的店铺经过一番装修,门脸焕然一新,里面陈列着那批新到的、光彩夺目的苏绣,客流明显增多。他本人更是容光焕发,见人就笑。
对面的赵老板,看着王老五店里红火的生意,再看着自己店里虽然货品依旧精美却显得有些陈旧的摆设,以及因为舍不得投入而错过的几个新花色,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他捏着怀里那沉甸甸的、似乎比以前更“重”了的钱袋,第一次感到了一种……落伍的恐慌。
“难道……真的要去银行……借点钱?”这个曾经被他嗤之以鼻的念头,如同魔咒般,在他脑海里盘旋。
货币的流通速度,显着加快了!
“周元”纸币轻便易携,大大降低了大规模、远距离交易的成本和风险。商人们更愿意携带纸币去进货,也更愿意接受纸币作为货款。资金的周转周期缩短,同样的本金,一年内能做的生意次数增加了!
商业活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迸发出来!
开封城仿佛被注入了一针强心剂,变得更加喧嚣,更加富有生机。新店铺开张的速度快了,货物流通的种类和数量多了,市面上的雇佣需求也增加了。
而这一切带来的最直接、最让朝廷衮衮诸公们眉开眼眼笑的结果就是——税收!尤其是商税!
户部衙门,以往每到月末对账,都是一片愁云惨雾,对着各地上报的、总能找出各种理由短缺的税款唉声叹气。但这个月,情况截然不同。
负责开封府商税征收的衙门,账簿上的数字,如同雨后的春笋,节节攀升!
征税的小吏们发现,商户们缴纳商税时,使用“周元”的比例越来越高。清点起来方便,入库也方便(直接存银行或锁进库房),大大提高了征税效率。而且,因为总体交易额和交易频率的提升,即使税率不变,税收总额也出现了显着的增长!
户部尚书拿着本月初步统计的税收报表,手抖得比当初银行老行长还厉害,只不过这次是激动的。
“涨了!真的涨了!比上月同期,增长了……三成还多!”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反复核对了三遍,“这……这还只是开封一府之地!若推广全国……”
他不敢想下去了,抱着报表,像捧着稀世珍宝,一路小跑着冲向皇宫,他要立刻向陛下禀报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皇宫,御书房。
柴荣正在批阅奏章,但眉头微蹙,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他对陆明搞的银行和纸币,一直是抱着支持但又难免忐忑的态度。毕竟,这太过惊世骇俗。前几天陆明带头存钱闹出的动静,他有所耳闻,一笑置之。但他更关心的,是这“纸片”到底能不能带来实实在在的好处。
就在这时,内侍禀报,户部尚书有紧急喜事求见。
“宣!”柴荣放下朱笔。
户部尚书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进来,也顾不上什么礼仪了,举起手中的报表,声音因为激动而变调:“陛下!喜事!天大的喜事!开封府本月商税,同比猛增三成五!而且还在持续增加!”
“什么?!”柴荣霍然起身,接过报表,目光迅速扫过那些令人振奋的数字,“三成五?确定无误?”
“千真万确!陛下!臣核验了三遍!”户部尚书激动得老脸通红,“皆是因陆相所创之银行与‘周元’纸币流通所致!商户资金周转加快,交易频繁,市面繁荣,税基自然扩大!此乃……此乃点石成金之术啊!”
柴荣看着报表上那实实在在的增长,又听着户部尚书唾沫横飞的解释(虽然很多金融术语他听不懂,但“钱流动快了,生意多了,税就多了”这个简单道理他明白了),深邃的眼眸中,猛地迸发出惊人的光彩!
他之前支持陆明,更多是出于对陆明个人能力和以往功绩的信任,以及一种对未知领域的探索欲。但内心深处,对于这“纸片”能否真的替代金银铜钱,始终存有一丝疑虑。
此刻,这疑虑被户部尚书手中这沉甸甸的报表,彻底击得粉碎!
这不是虚幻的概念,不是纸上谈兵,而是真金白银……不,是比真金白银更强大的力量!是能让国库充盈、让民生繁荣的实实在在的力量!
“好!好!好!”柴荣连说三个好字,用力一拍御案,震得笔架乱晃,“好一个陆明!好一个‘周元’!好一个金融之力!”
他仿佛看到,一条原本淤塞迟缓的经济血脉,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打通,并且加速流动起来!血液所到之处,商业的细胞被激活,国家的肌体变得更加健壮、充满活力!
这种力量,看不见摸不着,却比千军万马更加磅礴!
“传旨!”柴荣意气风发,“嘉奖皇家银行所有职员!着户部会同科学院、银行,尽快拟定将‘周元’及银行模式推广至洛阳、太原等大城的方略!”
“臣遵旨!”户部尚书躬身领命,脸上笑开了花。
柴荣踱步到窗前,望着远处依稀可见的、更加繁华喧嚣的街市,心中感慨万千。陆明又一次,用他天马行空却又精准无比的手段,给他、给大周,带来了一个巨大的惊喜。
“这经济的血脉一旦加速流动……”柴荣喃喃自语,眼中闪烁着雄心勃勃的光芒,“或许,朕一直想做的那几件大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他想到了一统天下,想到了开拓边疆,想到了兴修更大的水利工程……这些,都需要海量的财力支撑。而如今,陆明似乎为他找到了一座前所未有的、可以持续挖掘的金矿。
然而,就在柴荣沉浸在帝国美好钱景的憧憬中时,一份来自边疆的六百里加急军报,被内侍匆匆送了进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柴荣展开一看,眉头先是微微一皱,随即,嘴角却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带着几分算计的笑容。
“后蜀……”他轻轻吐出两个字,将急报放在一旁,目光再次投向窗外,眼神变得深邃起来。
“看来,这‘经济血脉’流动起来的好处,很快就能有新的用武之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