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华殿的接风宴,最终在一种表面客气、内里暗流涌动的诡异气氛中结束。孟昶心事重重,花蕊夫人神思不属,蜀国众臣各怀鬼胎。唯有陆明,吃饱喝足(蜀宫御厨手艺确实不错),还成功地在某些人心里埋下了一根刺,心情颇为愉悦。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陆明便带着他的“科学抗疫小队”整装待发。医学部孙医官等人精神抖擞,格物小组的工程师背着各种奇形怪状的箱子,雷都尉率领的护卫们则一脸肃杀,确保安全。
后蜀方面,太医院周院判带着几名得力太医作陪,另外还派了那位礼部郎中李吴作为“协调员”。李郎中显然没睡好,眼袋浮肿,但依旧强打精神,脸上挂着职业化的笑容。
“陆相,您看我们先从何处开始视察?”李吴拱手问道,试图掌握行程主动权,“城东有处皇家设立的粥棚和义诊点,秩序尚可,是否……”
陆明直接打断了他,语气不容置疑:“不去粥棚,直接去疫情最严重的区域。靠近水源,人员最密集,死亡最多的地点。是锦江下游的码头区,还是城西的贫民聚集区?周院判,你来说。”
周院判被点名,一个激灵,连忙道:“回陆相,目前情况最严峻的,是城南的浣花溪一带,以及锦江下游的万里桥码头区。那里居住人口稠密,且多依赖河水生活……”
“那就去万里桥码头区。”陆明一锤定音,根本不给李吴安排“观光路线”的机会。
李吴脸色一僵,却又不敢反驳,只能讪讪地应下。
车队穿过尚在沉睡的成都街道,越往南行,空气中的异味便越发明显。一种混合了河水腥气、垃圾腐臭以及……若有若无的病气开始弥漫。街上行人稀少,即便有,也是行色匆匆,面带惶恐,看到他们这支庞大的官方队伍,更是避之唯恐不及。
到达万里桥码头区时,眼前的景象让即使有所心理准备的陆明,也皱紧了眉头。
这里原本应是成都最繁华的水陆码头之一,此刻却一片死寂萧索。许多店铺关门歇业,货栈空空如也。河面上漂浮着一些来不及清理的垃圾和……偶尔可见的肿胀牲畜尸体。岸边的窝棚区更是惨不忍睹,污水横流,垃圾遍地,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一些简陋的席棚下,躺着许多奄奄一息的病人,呻吟声、呕吐声、家属的哭泣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副人间地狱般的图景。几个戴着面巾(只是普通布巾)的本地郎中和小吏,正在其间忙碌,但脸上写满了疲惫与绝望。
“陆相,此地污秽,恐染贵体,不如……”李吴捂着鼻子,脸色发白,又想劝阻。
陆明理都没理他,直接从马车上跳下来,对孙医官等人一挥手:“行动!按预案来!一组负责设立临时检查点;二组准备消毒药水;三组跟我去查看病人和水源!雷都尉,派人警戒,维持秩序,无关人等不得靠近污染区!”
“是!”众人齐声应道,立刻有条不紊地行动起来。
科学抗疫小队的成员们,迅速从马车上搬下各种装备:折叠桌椅、白色的(用“神仙醉”浸泡消毒过的)布单、奇怪的玻璃器皿、喷壶、还有他们自己佩戴的、用多层细棉布和活性炭简单制作的“口罩”。
这一幕,把周院判和他带来的太医们都看呆了。这是……行医?怎么看着像要做法事或者……搞什么邪门仪式?
陆明戴上口罩,走到一个临时用门板搭成的“病床”前。上面躺着一个骨瘦如柴的中年男子,眼窝深陷,皮肤失去弹性,正处于典型的严重脱水状态,意识模糊,还在无意识地腹泻着米泔水样的便液。
“取样本。”陆明对身边的孙医官吩咐道。
孙医官立刻拿出一个消过毒的陶瓷小碗和木签,小心翼翼地取了少许病人的呕吐物和排泄物样本,分别装入不同的玻璃瓶内密封。然后又拿出一个奇怪的、带橡皮囊和细长玻璃管的器具(简易滴管),试图从病人手臂取血,可惜病人血管塌陷,未能成功。
周院判忍不住凑过来,疑惑地问:“陆相,您这是……?”
“取样分析,寻找病原。”陆明言简意赅,随即开始亲自检查病人。他翻开病人的眼皮,查看口腔,按压腹部,动作熟练而专业。
“发病几天了?最初症状是什么?呕吐和腹泻的频率?尿量如何?喝的是什么水?”他一连串问题抛给旁边哭泣的家属。
家属哽咽着回答,内容与周院判之前的描述基本吻合:急起发病,剧烈呕吐腹泻,迅速脱水,饮用的是家门口井水和河水。
陆明又连续检查了几个症状类似的病人,情况大同小异。
接着,他走向河边。万里桥码头附近,河水浑浊,散发着异味。他可以看到,不远处就有居民直接在河边洗菜、洗衣,甚至……取水饮用!
“格物小组!”陆明喊道。
两名工程师立刻提着箱子跑过来。他们打开箱子,里面是各种瓶瓶罐罐和奇怪的试纸。
“取水样!不同深度,不同位置,多点取样!”陆明命令道,“特别是那几处明显的污水排放口和居民取水点附近!”
工程师们立刻行动起来,用特制的玻璃瓶采集水样,并用陆明设计的“多重水质快速检测试纸”进行初步测试。试纸接触到水样后,部分区域迅速变色,显示出异常。
“相爷!您看!这几处水样的硝酸盐、浑浊度指标严重超标!有机物污染可能性极大!”一个工程师指着试纸上的色块,激动地报告。虽然陆明教的这些指标他们还不能完全理解其深层含义,但对照色卡判断异常还是能做到的。
周院判和李吴等人看着工程师们对着几张“变色的小纸条”大呼小叫,更是满头雾水。几张纸就能判断水干不干净?
陆明没有解释,他心中已经有了九成把握。结合典型的临床症状(无痛性剧烈腹泻、米泔样便、严重脱水)、爆发地点(水源附近、人口密集)、以及水质快速检测显示的严重污染,这几乎就是霍乱弧菌的典型作案现场!
他转过身,面对周院判、李吴以及所有跟随的蜀国官员和医官,神情严肃,声音清晰地下达了来到成都后的第一道正式命令,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疫情已经初步判断!此乃‘霍乱’之症!由一种名为‘霍乱弧菌’的微小生物,通过被污染的水源和食物传播所致!”
“霍乱弧菌?微小生物?”周院判等人面面相觑,完全无法理解。病菌学说对于这个时代的中医来说,太过超前和匪夷所思。
陆明没时间给他们上课,继续快速下令:
“第一,立即执行强制隔离!以此码头区为核心,划定为疫区!所有确诊和疑似病人,立即转移到上游风向、远离水源的指定地点集中救治!其密切接触者,原地隔离观察!严禁疫区人员随意流动!”
“第二,全面消杀!立即组织人手,对所有病患居住地、呕吐物、排泄物污染区域,用高浓度石灰水或我带来的‘神仙醉’(高浓度酒精)进行彻底喷洒消毒!尸体必须深埋或火化!”
“第三,保证饮水安全!即刻起,公告全城,严禁直接饮用生水!所有饮用水必须煮沸!立刻排查并封闭所有被污染的公共水井和水源!组织力量,向疫区百姓供应安全的开水!”
“第四,管控食物!严禁售卖和食用生冷、腐败食物!加强对市集、酒楼的卫生监管!”
他语速极快,条理清晰,一套基于现代公共卫生理念的组合拳打了出去,把周院判和李吴等人都打懵了。
隔离?消杀?禁饮生水?这……这跟传统的开方治病完全不一样啊!这岂不是要兴师动众,劳民伤财?
李吴首先反应过来,面露难色:“陆相,这……隔离之事,恐引起民变啊!而且如此大动干戈,这钱粮人力……”
“民变和全城死绝,你选一个?”陆明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钱粮人力不够?那就请国主开放内库,调动禁军!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若因拖延怠慢导致疫情失控,这责任,你李郎中担待得起吗?”
李吴被陆明眼中一闪而过的厉色吓得一哆嗦,顿时不敢再言。
周院判则沉浸在“霍乱弧菌”和“水源传播”的震撼中,他隐隐觉得,陆明这套看似离经叛道的理论和方法,或许……真的直指要害?
“还愣着干什么?!”陆明一声低喝,“立刻按照我的命令去执行!孙医官,你带人协助周院判,立刻开始转移重症病人,并指导消毒和防护!雷都尉,你的人配合维持秩序,谁敢阻挠防疫,以危害公共安全论处!”
“是!”大周使团众人轰然应诺,立刻高效地行动起来。
蜀国官员们被这股雷厉风行的气势所慑,加上孟昶早有“全力配合”的旨意,也只能硬着头皮,开始调动人手,执行这些他们闻所未闻的防疫指令。
万里桥码头区,这个被死亡阴影笼罩的地方,因为陆明的到来和一系列强硬而科学的指令,终于开始打破绝望的沉寂,动了起来。
然而,陆明知道,这仅仅是开始。命令下达容易,执行起来却会面临无数的阻力——来自官场的敷衍,来自百姓的不理解,来自传统观念的对抗,甚至……可能来自某些既得利益者的暗中破坏。
真正的考验,现在才正式开始。他看着浑浊的锦江水,眼神锐利。下一步,就是要找到确凿的证据,让所有人都无话可说,并开始他真正的“科学抗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