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剑门关,踏上关中平原,再经洛阳,归途便顺畅了许多。当开封城那熟悉的高大城墙轮廓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时,整个使团都爆发出了一阵由衷的欢呼。就连一向沉稳的雷都尉,脸上也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越是靠近开封,陆明的心情就越是微妙。既有游子归家的迫切,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近乡情怯”。尤其是想到府上那三位风格各异、却都不是省油灯的美娇娘,他就不自觉地整理了一下并没什么皱褶的衣袍,清了清嗓子。
“相爷,前面就是迎宾亭了,看架势,陛下派了人来迎接!”斥候快马来报。
陆明抬眼望去,果然看见前方官道旁,旌旗招展,仪仗森严,礼部的官员早已等候在此。这是应有的规制,陆明并不意外。他更关心的是,家里的“迎接阵容”。
果然,在官方仪仗的后方,他看到了几辆熟悉的、带有陆府标识的马车,以及一些骑着马的熟悉身影。他的心跳不由得快了几分。
队伍行至迎宾亭,陆明下马,与礼部官员寒暄,接受圣旨(无非是嘉奖辛苦,命其明日早朝面圣云云),一套流程走完,他才终于有机会走向自家马车所在的方向。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站在最前方,一身淡雅宫装,气质温婉如水,脸上带着恰到好处微笑的符玉弦。她依旧是那般端庄大气,如同定海神针,看到陆明安然归来,她眼中闪过如释重负的欣喜和温柔,微微颔首,一切尽在不言中。她身边,还跟着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正是陆明的嫡长子和折赛花所生的龙凤胎之一,此刻正被奶娘抱着,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风尘仆仆的父亲。
“玉弦。”陆明走上前,声音不由得柔和了下来,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句,“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符玉弦浅浅一笑,目光在他身上细细扫过,确认他完好无损,这才彻底安心,“家中一切安好,勿念。”
这标准的正宫范儿,让陆明心中一暖。
然而,这温馨的氛围还没持续三秒,就被一个爽利的声音打破。
“相爷!你可算回来了!”
只见符玉弦身后,闪出一道火红的身影。折赛花依旧是那一身利落的骑射服,勾勒出矫健的身姿,小麦色的皮肤在阳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她几步就跨到陆明面前,毫不避讳地上下打量着他,甚至还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胳膊(力道不小),咧嘴笑道:“嗯!看着没缺胳膊少腿,也没瘦,看来蜀地的伙食不错嘛!”
她这豪迈的作风,引得周围礼部的官员都忍不住侧目,但又不敢多看,只能假装整理衣冠。
陆明被她拍得龇牙咧嘴,无奈道:“赛花,轻点,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你这位女将军的检验。”
“嘁,少来!”折赛花白了他一眼,随即又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带着几分好奇和跃跃欲试,“听说你在蜀中,搞了个什么‘军演’,把那蜀国主吓得够呛?用的就是咱们科学院新弄出来的那些会响的玩意儿?快跟我说说,厉害不?比弩箭如何?”
得,这位的关注点永远在军事上。
陆明正要回答,又一个清冷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别扭的声音响起:
“看来陆相此番蜀中之行,颇为精彩,不仅医术扬威,这武备……也未落下。”
陆明循声望去,只见萧绰抱着双臂,倚在另一辆马车的车辕上,一身契丹风格的窄袖劲装,衬得她身段婀娜,又带着草原儿女的野性。她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双深邃的眸子,却像探照灯一样在陆明身上扫视,尤其是在他腰间佩戴的、那柄明显是蜀地工艺的镶宝石匕首上停留了一瞬,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听闻蜀中多锦绣,也多……才女。陆相没带几匹蜀锦,或是几卷……诗稿回来?”萧绰的语气平平,但那“才女”和“诗稿”两个字,却咬得格外清晰,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酸味和审视。
陆明心里“咯噔”一下。来了来了!他就知道!这位草原公主的鼻子比猎犬还灵!虽然花蕊夫人之事他自问处理得还算干净,但萧绰这直觉……也太可怕了!
符玉弦闻言,目光也再次落到陆明身上,虽然依旧温柔,却多了几分意味深长的探究。
折赛花则是一脸懵懂,看看萧绰,又看看陆明,挠了挠头:“才女?诗稿?相爷,你还跟人切磋诗文了?你不是最烦那些文绉绉的东西吗?”
陆明:“……” 有时候,队友太单纯也是一种压力。
他干咳两声,努力维持着镇定,先是对萧绰露出一个无辜又坦然的表情:“萧绰你说笑了,蜀锦倒是带了些回来,给你们都做了新衣裳。至于诗稿……那是人家蜀国慧妃娘娘赠予的,以示对格物之学的向往,我已婉拒了。”
他刻意点明“慧妃娘娘”和“格物之学”,试图将事情定性在“学术交流”层面。
然后他立刻转向折赛花,顺着她的话头转移话题:“赛花,那些新式火器确实厉害,回头我让雷都尉详细跟你汇报,你也可以去科学院亲眼看看实物。”
最后,他看向符玉弦,语气带着歉意和疲惫:“玉弦,一路车马劳顿,有些乏了,我们先回府吧?”
符玉弦何等聪慧,见好就收,微笑着点头:“好,车马已备好,回府再说。” 她上前一步,自然地挽住陆明的手臂,姿态亲昵又不失端庄,无形中宣示着主权,也化解了刚才那点微妙的尴尬。
萧绰轻哼了一声,没再说什么,但眼神里的那点小刀子依旧没完全收回去。
折赛花则已经兴奋地开始盘算着去科学院看“会响的玩意儿”了。
一行人登上马车,在礼部官员和禁军的护送下,浩浩荡荡地进入开封城。
城内依旧是那般繁华喧嚣,甚至比陆明离开时更加热闹。街道两旁,不时有百姓认出陆明的车驾,发出阵阵欢呼和议论。
“是陆相!陆相从蜀中回来了!”
“听说陆相在蜀中又立大功了!治好了瘟疫!”
“何止!我还听说陆相展示了天朝军威,把蜀国那些井底之蛙都吓傻了!”
“陆相千岁!”
听着车外的欢呼,看着车水马龙、秩序井然的街道,陆明心中涌起一股由衷的自豪感和归属感。这才是他的根,他奋斗和守护的地方。
回到熟悉的陆府,又是一番热闹。仆役们夹道欢迎,管家激动得老泪纵横。符玉弦早已吩咐备好了热水和陆明喜欢的饭菜。
泡在温热的水中,洗去一路风尘,换上干净的常服,坐在摆满了家常菜肴的饭桌前,看着围坐在一起的符玉弦、折赛花、萧绰,以及咿呀学语的孩子,陆明才真真切切地感觉到——回家了。
这种温暖踏实的感觉,是任何功名利禄都无法替代的。
当然,“甜蜜的烦恼”也并未消失。
饭桌上,折赛花还在孜孜不倦地追问军演细节;萧绰虽然不再提“诗稿”,但偶尔飘过来的眼神依旧带着审视,还“不经意”地问起蜀宫的建筑风格和饮食喜好(试图寻找某些蛛丝马迹);唯有符玉弦,依旧温柔体贴地给他布菜,询问他旅途辛劳,绝口不提任何可能让他为难的话题,将正室的大气和智慧展现得淋漓尽致。
陆明一边应付着各种明枪暗箭(主要是萧绰的)和好奇追问(折赛花的),一边享受着符玉弦无微不至的关怀,心中感慨万千:这齐人之福,果然是需要高超的情商和体力才能享受的啊!
饭后,陆明以“需要整理蜀中见闻,准备明日早朝奏对”为由,躲进了书房,总算得了片刻清静。
他知道,家庭的温馨港湾只是暂时的休憩。明天早朝,他将面对的是柴荣和满朝文武的询问,是对于后蜀乃至整个天下战略的重新布局。而暗处,那个被他亲手扳倒、如今在军事学院“潜心学术”的赵匡胤,恐怕也一直在冷眼旁观,等待着可能的机会。
“树欲静而风不止啊……”陆明看着窗外陆府内安宁的夜景,轻轻叹了口气,但眼神却逐渐变得锐利起来。
休息时间结束,该重新投入这帝国中枢的博弈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