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成都平原的温润潮湿，使团再次踏上了崎岖艰险的蜀道。与来时那种肩负重任、前途未卜的凝重不同，归途的气氛明显轻松了许多。疫情被成功扼杀，国威得以宣扬，还顺带把后蜀君臣吓得够呛，可谓是圆满完成了任务，甚至超额达标。
护卫们的脸上带着凯旋的荣耀与放松，连马蹄声都显得轻快了几分。雷都尉虽然依旧保持着警惕，但眉宇间的线条也柔和了许多。医学部和格物小组的成员们，则兴奋地交流着此次蜀中之行的见闻与收获，讨论着那些神奇的“细菌”和威力巨大的“震天雷”。钱串子和账本精更是抱着他们那本记满了“周元”推广心得和蜀地物价情报的小本本，笑得见牙不见眼，仿佛已经看到了银行在蜀地开满分行的美好前景。
唯有队伍核心的陆明，骑在马上，随着山路的起伏微微晃动着身体，目光看似落在前方险峻的栈道上，思绪却有些飘忽，仿佛也在这崇山峻岭间穿梭、徘徊。
他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反复浮现出那一抹清冷绝艳的身影。
花蕊夫人。
那个在瑶华殿初次见面，便被他一句“亡国之诗”惊得失了方寸的才女；那个在浣花溪草堂，带着强烈求知欲，听他讲述“格物之理”的聪慧学生；那个在显微镜下，看到微观世界时，震惊得捂住胸口，美眸圆睁，却又很快沉浸其中、闪烁着迷醉与智慧光芒的探索者；还有最后，那个在锦囊密信中，直言“愿执弟子礼，追随左右”，大胆得近乎决绝的……投诚者。
“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那得知？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
陆明心中再次默念起这首他“剽窃”来的诗，嘴角不禁勾起一抹复杂的弧度。当时只是为了震慑和试探，没想到，却似乎真的戳中了她内心深处对国运的隐忧，也成了后来这一切的引子。
他回想起她清冷的嗓音，询问“弧菌”和“显微镜”原理时的专注；回想起她捧着那杯清冽的炒青茶，眼中闪过的新奇；回想起她看到镜下微生物世界时，那混合着恐惧、震撼与无比好奇的复杂神情，如同一个无意中窥见了神明花园秘密的精灵。
“是个有趣的灵魂啊……”陆明在心中轻叹。不同于符玉弦的温婉大气、持重可靠，那是共同经营家庭、并肩面对风雨的伴侣；不同于折赛花的英姿飒爽、肝胆相照，那是战场上可以托付后背的战友；也不同于萧绰的傲娇野性、爱憎分明，那是充满征服与反征服乐趣的对手。
花蕊夫人，更像是一株生长在精致却腐朽的温室里的空谷幽兰，才华横溢，却又被环境所困，内心充满了对更高层次精神世界和未知知识的渴望。她敏锐地感知到了时代的洪流和蜀国的脆弱，也勇敢地（或者说，绝望地）试图抓住自己看到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他陆明，以及他所代表的“科学”与“大势”。
那份“愿执弟子礼，追随左右”的投诚，与其说是男女之情，不如说是一个被困在华丽牢笼中的智慧灵魂，对自由和知识的终极向往。那倾慕的眼神，更多是对他掌握的“真理”和他所代表的强大力量的崇拜。
“这算不算是……用知识和武力进行的降维打击式撩妹？”陆明摸了摸下巴，有些自嘲地笑了笑。这种感觉很奇特，让他这个习惯了直来直往（至少在感情上）的现代灵魂，感到一丝新鲜，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成就感。
毕竟，能被历史上鼎鼎大名的才女如此“另眼相看”，甚至不惜冒着“背叛”的风险想要追随，这满足感，某种程度上比攻克一个技术难题或者打赢一场仗还要微妙。
当然，他也清楚地知道其中的麻烦。花蕊夫人身份特殊，是敌国（即将成为属国）的妃嫔，处理不好，就是巨大的政治和伦理污点。他最后那封回信，既是现实考量，也是一种谨慎的试探。他不知道那位才女，是否能理解他“静待天时”的暗示，又是否有足够的耐心和智慧，在即将到来的大变局中保全自身，并等到那个或许存在的“机缘”。
“但愿她别做什么傻事……”陆明望向蜀地方向的层峦叠嶂，心中默默道。他欣赏她的才华和勇气，但并不希望她因为一时的冲动而香消玉殒。那样的结局，未免太过可惜。
思绪又从花蕊夫人身上，飘散开来。他想起了开封，想起了那座在他手中日新月异的帝都，想起了科学院里那些埋头苦干的“理工男”，想起了银行里噼里啪啦的算盘声，更想起了……家中那几位风格迥异、却都让他牵挂的红颜。
符玉弦此刻在做什么？是在处理慈善基金会的事务，还是在督促孩子们的学业？她总是那样沉静可靠，将后院打理得井井有条，让他毫无后顾之忧。想到她，陆明心中便是一片温润的暖意。
折赛花呢？估计又在军营里操练她那支女子小队，或者拉着萧绰切磋武艺吧？她的世界里似乎永远充满了阳光和活力，能驱散一切阴霾。想起她爽朗的笑声和战场上矫健的身影，陆明嘴角就不自觉地上扬。
萧绰……这位草原公主如今也算是安分（相对而言）地融入了陆家的生活，虽然偶尔还是会和折赛花斗嘴，对符玉弦的“正宫”地位偶尔流露一丝不易察觉的醋意，但总体还算和谐。不知道她对自己这次蜀中之行，又作何评价？会不会觉得自己对花蕊夫人“过于关注”了？想到萧绰那带着审视和一点点小傲娇的眼神，陆明竟然有点……心虚？
“唉，齐人之福，果然不是那么好享的。”陆明揉了揉眉心，感觉比处理蜀国政务还要头疼几分，“回去还得好好安抚，尤其是玉弦那边，得想想怎么解释花蕊夫人这档子事……虽然没啥，但女人的直觉有时候准得可怕啊！”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符玉弦那温柔却洞悉一切的目光，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归途漫漫，山道崎岖。在身体的颠簸与精神的漫游中，陆明对开封、对家的思念，也如同这山间的云雾，越来越浓。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去，回到那个由他亲手参与缔造的繁华盛世，回到那些他牵挂和牵挂他的人身边。
当然，他也知道，回去之后，等待他的绝不只是温馨的家庭团聚。柴荣必然要详细询问蜀中之行的细节，朝廷上下也等着他的汇报，科学院和银行还有一大堆事情等着他决策……还有，如何利用这次在蜀中营造的绝对优势，推动后蜀的和平归附，将是下一阶段的重头戏。
“算了，不想了。”陆明甩了甩头，将那些纷乱的思绪暂时压下，“船到桥头自然直。现在嘛……还是先享受一下这难得的、无人打扰的……旅途闲暇吧。”
他抬眼望去，前方，巍峨的剑门关已然在望。出了此关，便是踏上了返回中原的坦途。
家的味道，似乎已经可以嗅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