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后,秋高气爽,正是出游的好时节。
开封城通往郑州新修的官道上,旌旗招展,仪仗煊赫。大周皇帝柴荣的御驾,在文武百官和精锐禁军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地前行。车轮碾过平整坚实的水泥路面,几乎听不到什么颠簸噪音,只有整齐的马蹄声和脚步声,彰显着帝国中枢的威严与这新道路的卓越。
柴荣坐在宽大平稳的御辇(也经过了改良,加了钢板弹簧减震)中,透过玻璃车窗,欣赏着沿途因道路畅通而明显繁荣起来的村镇景象,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对“新政成果”表示满意的微笑。只有偶尔与并辔而行、骑着匹温顺母马的陆明交换眼神时,眼底深处才会闪过一丝冰冷的玩味。
陆明今日更是戏精附体,穿着一身骚包的月白文士衫,骑在马上左顾右盼,时不时还指着路边某处对同行的官员们讲解这水泥路的好处、那标准化马车的妙处,仿佛真是一门心思都扑在他的“系统工程”上,对即将到来的风暴毫无察觉。他甚至还饶有兴致地跟负责护卫的殿前司副都指挥使(李处耘的副手,知情者)讨论起了沿途风景哪里适合开发成“旅游景区”……
整个队伍,都沉浸在一片“皇帝视察民生,群臣歌功颂德”的和谐氛围里。
与此同时,黑风峡。
此地两山夹峙,谷深林密,官道在此蜿蜒穿过,地势果然险要。此刻,峡谷两侧的密林和山石后面,正潜伏着两批心思各异的人马。
一批,是以王彦升、张琼为首的赵匡胤死忠,带着精心挑选出来的三百多名亡命之徒。他们穿着杂乱的衣服,脸上抹着锅底灰,伪装成土匪模样,但手中的兵器却是制式的军械,身边还堆放着几桶黑火药。众人屏息凝神,紧张地望着峡谷入口的方向,等待着御驾的出现。王彦升手里紧紧攥着一把强弓,手心全是汗,既兴奋又恐惧。
而另一批,则是由殿前司都指挥使李处耘亲自带领的、提前两天就通过各种方式(伪装成樵夫、猎户,甚至利用陆明提供的简易“滑翔翼”在夜间潜入)秘密进入埋伏点的八百禁军精锐。他们占据着更高、更隐蔽、视野更佳的制高点,弓弩上弦,刀剑出鞘,如同狩猎的豹群,冷漠地注视着下方那些还在做着“从龙美梦”的猎物。李处耘趴在一块巨石后面,嘴里叼着一根草茎,眼神锐利如鹰。
更外围,石守信率领的五千新军,已悄然完成了对黑风峡出口区域的封锁,确保连一只兔子都跑不出去。
日头偏西,估摸着御驾即将进入峡谷。王彦升深吸一口气,对身边人道:“兄弟们,富贵荣华,在此一举!听我号令……”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咻——啪!”
一支响箭带着凄厉的尖啸,突然从峡谷一侧的密林中射向天空,炸开一团绿色的烟雾(这是陆明搞出来的简易信号弹)!
王彦升等人一愣,这还没到约定动手的信号啊?谁放的箭?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更令人头皮发麻的事情发生了。
“咚!咚!咚!咚!”
沉闷而富有节奏的战鼓声,如同敲在每个人的心脏上,从四面八方响起!紧接着,原本寂静的山林仿佛瞬间活了过来!
“杀!!!”
震天的喊杀声从峡谷两侧的高处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只见无数身穿鲜明甲胄的禁军士兵,如同神兵天降,从岩石后、树林里、甚至一些伪装巧妙的坑道中跃出!锋利的弩箭在夕阳下闪着寒光,如同飞蝗般覆盖了他们预设的埋伏区域!
“不好!有埋伏!”张琼骇然失色,声音都变了调。
“怎么可能?!我们被卖了?!”王彦升又惊又怒,脑子一片空白。
他们手下那些“土匪”更是瞬间乱作一团。他们接到的命令是伏击御驾,制造混乱,怎么自己反倒先成了被伏击的对象?而且看这架势,对方的人数、装备、准备程度,完全碾压他们!
“放下兵器!跪地不杀!”
“反抗者格杀勿论!”
禁军士兵们居高临下,一边用弓弩精准地点射那些试图反抗或逃跑的死硬分子,一边齐声怒吼,声震山谷。
战斗(如果那单方面的屠杀也算战斗的话)几乎在开始的同时就失去了悬念。王彦升还想组织抵抗,刚举起弓,就被三四支弩箭同时钉穿了胸膛,瞪着眼睛栽倒在地。张琼见势不妙,想带人往峡谷深处跑,却被早就堵在那里的禁军刀盾手结阵挡住,乱刀砍死。
三百多“土匪”,在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里,死伤过半,剩下的全部跪地投降,面如土色,瑟瑟发抖。
就在峡谷内伏击战迅速收尾的同时,御驾仪仗也“恰好”行进到了峡谷入口附近。
外面的喧嚣和信号自然惊动了御驾。队伍立刻停了下来,禁军护卫们“紧张”地簇拥着御辇,摆出防御阵型。
柴荣在陆明的“搀扶”下,走下御辇,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震惊与愤怒:“前方何事喧哗?莫非真有不开眼的蟊贼惊驾?”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只见赵匡胤一身戎装,带着十几名亲随,从官道后方“急匆匆”地策马奔来,脸上满是“担忧”与“忠勇”。
“陛下!陛下勿慌!”赵匡胤滚鞍下马,单膝跪地,声音洪亮,“臣听闻前方有变,特率家将前来护驾!定是那陆明狼子野心,勾结匪类,意图不轨!陛下,请速速移驾,此处由臣断后!待臣擒杀叛贼,清君侧!”
他这番表演,声情并茂,若在不知情的人看来,真是一等一的忠臣良将。
柴荣看着他那副“忠心耿耿”的样子,差点没气笑出来。陆明更是用手捂着嘴,肩膀微微耸动,显然是忍笑忍得很辛苦。
“哦?赵爱卿何以如此肯定是陆明勾结匪类?”柴荣故作疑惑地问道。
赵匡胤抬起头,一脸“悲愤”:“陛下!臣有铁证!”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封“密信”,双手呈上,“此乃臣偶然截获的,陆明门生陈远与北汉余孽往来密信!信中明确提及,欲借陛下此次出巡,于黑风峡行事!证据确凿,请陛下明鉴!”
一名内侍上前,接过“密信”,转呈给柴荣。
柴荣装模作样地看了看,又递给旁边的陆明:“陆爱卿,你看看,这笔迹,可是陈远的?”
陆明接过信,只扫了一眼,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出来了。
赵匡胤被他笑得心里发毛,强自镇定道:“陆明!死到临头,你还敢笑?!”
陆明好不容易止住笑,用袖子擦了擦眼角,指着那信道:“赵将军,你这……造假也造得用点心行不行?且不说这模仿的笔迹形似神不似,破绽百出。单说这落款日期……十天前?十天前陈远正奉我之命,在黄河大堤上验收工程,有沿途驿站记录和数百民工作证,他难道会分身术,跑去跟北汉余孽写信?”
赵匡胤脸色一白,他没想到陆明连这种细节都掌握得一清二楚!
陆明却不给他思考的机会,继续笑道:“而且,赵将军,你说你是在黑风峡‘听闻有变’赶来护驾的?可我怎么记得,根据军事学院的日程,你今天下午,应该在学院给生员讲授《兵法概要》才对啊?你是怎么‘听闻’百里之外黑风峡有变的?莫非你也有千里眼顺风耳?”
赵匡胤冷汗瞬间就下来了,他发现自己精心编织的剧本,在对方眼里简直漏洞百出!
就在这时,李处耘一身戎装,带着一队精锐禁军,押着几个垂头丧气的俘虏,从峡谷方向大步走来。
“启禀陛下!峡谷内埋伏的三百余匪徒已被全数歼灭或擒获!经初步审讯,皆供认受殿前司旧将王彦升、张琼指使,伪装土匪,意图惊驾!而王、张二人……”李处耘目光如电,扫向面如死灰的赵匡胤,“皆已伏诛!”
仿佛还嫌不够,官道后方又是一阵马蹄声,只见石守信顶盔贯甲,率着大队新军,浩浩荡荡开来,在御驾前方整齐列队。
石守信下马,向柴荣行礼,声音洪亮:“臣石守信,奉密旨率军前来护驾!现已完成对黑风峡区域之封锁,确保无一人漏网!” 他说话时,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呆立当场的赵匡胤,随即坚定地转向柴荣,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完了。
赵匡胤看着被擒的手下,看着伏诛心腹的消息,看着突然出现、明显早有准备的李处耘和石守信,再看看拿着那封可笑“密信”、笑吟吟看着他的陆明,以及面色冰冷、眼神中满是失望和杀意的柴荣……
他一切都明白了。
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为他精心准备的陷阱。他自以为隐秘的调动,自以为高明的计划,在对方眼中,恐怕就像猴戏一样可笑。那张他隐约感觉到、却看不清全貌的无形大网,早已将他牢牢罩住。
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从脚底窜上天灵盖,让他浑身僵硬,如坠冰窟。
他的最后一次挣扎,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