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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书吧 > 历史军事 > 山河鉴:隋鼎 > 第155章 济北的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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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将济北县城头斑驳的墙体染上了一层不祥的赭红色。持续了几乎一整日的攻城战火终于暂歇,空气中弥漫着硝烟、血腥和一种精疲力尽的沉闷。城墙垛口后面,疲惫的守军倚靠着冰冷的砖石,或包扎伤口,或传递着所剩无几的清水,眼神里混杂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对明日未知的恐惧。

王薄一身青衫外罩着轻甲,独立于南门城楼之上,俯瞰着城外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的武阳军阵型。箭矢如同枯草般插满了城墙和地面,几处被投石机砸出的破损处,民夫正在军官的呵斥下匆忙搬运土石进行填补。今日,武阳军的攻势格外猛烈,云梯数次搭上城头,悍卒蚁附而上,都被他亲自督战,指挥着麾下那些还算可靠的老兵硬生生打了下去。尤其是他那几千从长白山时期就跟随他的老本兵,作战凶悍,纪律尚可,是支撑局面的真正脊梁。

“高鉴小儿,终究是急了。”王薄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心中那份属于“知世郎”的智计与矜持,在击退强敌后再次抬头。他判断,高鉴如此不计伤亡的猛攻,必然是后方压力巨大,或是粮草不济,企图速战速决。“只要再坚守旬日,待到其师老兵疲,或齐郡援军寻得战机,内外夹击,未必不能重现当年泰山脚下……张须陀已死,我王薄,有何惧之!”

他捋了捋颌下清须,白日督战的疲惫似乎也消散了几分。只要济北县这根钉子牢牢钉在这里,高鉴就无法全力东进,齐郡根基便稳如泰山。这场消耗战,他觉得自己还是耗得起的。

心情颇佳地回到临时下榻的、原济北郡一位富商捐献出的僻静院落,王薄屏退了左右,只留一名心腹书童伺候。他卸去甲胄,换上一身宽松的葛布儒袍,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在长白山下吟诵《无向辽东浪死歌》的读书人。烛光下,他悠然自得地品着一杯清茶,茶香袅袅,暂时驱散了战争的戾气。他甚至有闲情拿起一本《孙子兵法》,就着灯火,重温那些早已烂熟于胸的篇章,体会着与古人神交的乐趣。

然而,就在他放下茶盏,准备宽衣就寝之时,右眼皮毫无征兆地接连跳动了几下。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一句民间俚语莫名地浮上心头。王薄微微蹙眉,随即又自失地一笑,摇了摇头。“子不语怪力乱神,些许疲惫所致罢了。”他并未将这小小的生理反应放在心上,吹熄了烛火,躺在了那张宽大却冰冷的雕花木床上。

白日激战的喧嚣远去,夜的寂静笼罩下来。王薄很快沉入梦乡,梦中似乎又回到了长白山巅,意气风发,指点江山……

“咚!咚!咚!”

急促得近乎疯狂的敲门声,如同冰雹般砸碎了深夜的宁静,也狠狠砸在了王薄的心头。他猛地从睡梦中惊醒,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窗外,天色依旧墨黑,估摸着也就寅时三刻(约凌晨四点)。

“何事惊慌?!”王薄坐起身,声音带着被打扰的不悦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紧张。

“明公!明公!不好了!出大事了!”门外传来的是他最为倚重的一名谋士的声音,那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慌,甚至带着哭腔。

王薄的心猛地一沉,那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他强自镇定,迅速披上外袍,趿拉着鞋子,快步走到门前,猛地拉开了门栓。

门外,谋士脸色惨白如纸,头发散乱,官帽歪斜,身上的袍服甚至穿反了,显然是刚从被窝里惊起,连滚带爬赶来的。他见到王薄,如同见到了救星,又像是看到了末日审判官,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颤抖地举起一份皱巴巴的绢帛密报,声音破碎不堪:

“明公……长清……长清刚刚遭武阳军精锐突袭!粮草……囤积在长清的所有粮草辎重,被……被一把大火,烧……烧光了!十不存一啊!”

“什么?!”

王薄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声巨响,仿佛九天惊雷直接在脑海中炸开!眼前猛地一黑,天旋地转,脚下的地面似乎瞬间变成了汹涌的波涛,让他站立不稳,踉跄着向后倒去。

“明公!”守在门外的近卫眼疾手快,慌忙上前一步,死死扶住了他几乎软倒的身躯。

王薄靠在近卫身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额头冷汗涔涔而下,瞬间浸湿了鬓角。他感觉胸腔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眼前金星乱冒。粮草!长清的粮草!那是供应济北前线数万大军,维系他齐郡霸业的命脉所在!竟然……竟然被一把火烧了?!

完了!

这两个字如同冰锥,狠狠刺入他的脑海。没有粮草,军心顷刻就会崩溃!这济北县还能守几天?高鉴大军一旦得知消息,必然会发起更疯狂、更不计代价的进攻!届时,内外交困,军无战心……

不!不能乱!

强烈的求生欲和多年来在乱世中挣扎求存磨练出的坚韧意志,让王薄在极度的眩晕和恐慌中,硬生生挺住了。他猛地推开搀扶他的近卫,站直了身体,尽管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但眼神已经重新凝聚起一丝属于枭雄的狠厉与决断。

他深吸了几口冰冷的夜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锐利地盯住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谋士,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听着!这个消息,立刻给我封锁住!绝不能让城内将士,尤其是那些新附的兵马知道真相!”

他语速极快,思维在巨大的压力下疯狂运转:“对外就宣称——长清遭遇小股武阳军奸细混入纵火,粮草辎重外围部分被烧,所幸守军发现及时,奋力扑救,大火已被扑灭,大部分粮草得以保全!只是需要时间清理整顿,后续运输会略有延迟!”

他顿了顿,继续下令:“济北县城内现有库存粮草,立刻转移至最安全处所,加派三重岗哨,由我的老营兵亲自看守!没有我的手令,一粒米也不准动!明日……不,今天天亮之后,对各营的粮草供应,一切照常!若有任何人敢克扣、拖延,或是散布谣言,立斩不赦!”

谋士被他眼中迸射出的寒光吓得一哆嗦,连忙磕头:“是!是!属下明白!属下这就去办!”

看着谋士连滚爬爬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王薄才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踉跄着退回卧室,反手重重地关上了房门。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然而,仅仅过了片刻——

“轰隆!哗啦——!”

卧室之内,骤然传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是木桌被狠狠掀翻,茶具、书籍、笔砚被奋力掼在地上,砸得粉碎的声音!其间,似乎还夹杂着某种野兽受伤般的、压抑到极致的低吼与喘息。

门外的近卫们噤若寒蝉,面面相觑,无人敢发出一丝声响,只能听到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

天,终于蒙蒙亮了。

王薄再次出现在人前时,已经换上了一身整洁的官袍,脸上看不出太多的表情,只是眼白布满了血丝,眼神比往日更加深邃,也更加冰冷。他如同往常一样,在亲卫的簇拥下巡视城防,慰问守军。

然而,他敏锐地察觉到,气氛已然不同。士卒们看向他的眼神,同样是往日的敬畏与依赖,但多了几分闪烁与猜疑。城墙根下,营房角落,总能瞥见三三两两的士兵或低级军官聚在一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一旦他目光扫过,那些人便如同受惊的兔子般立刻散开,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但那空气中弥漫的不安与躁动,却如同瘟疫般无法掩盖。

王薄心中一片冰凉。他知道,消息恐怕已经泄露了,或者,根本不可能完全封锁住。在这乱世,没有什么比粮食更能牵动人心,也没有什么比断粮的恐惧传播得更快。

他看着那些表面上依旧听从号令的部队,心中清楚,除了自己那几千知根知底、或许还能依靠情分和严酷军法约束一段时间的老本兵外,其余那些来自各方、被他用“知世郎”名号和之前胜利裹挟而来的部队,根本靠不住。打顺风仗时,他们或许能一拥而上;一旦局势逆转,尤其是面临断粮绝境,他们瞬间就会化作鸟兽散,甚至可能调转枪头!

“高鉴……刘苍邪……”王薄在心中默念着这两个名字,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棋局,在他一夜之间,已然崩坏至此。他现在需要考虑的,不再是如何击败高鉴,而是如何在这即将到来的滔天巨浪中,尽可能多地保住自己的本钱,寻得一条生路。

济北县的黎明,在一片看似如常的喧嚣之下,暗流已然汹涌澎湃,致命的危机,正随着阳光的铺洒,一步步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