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泼洒在巍峨的宫城之上,将一切阴谋与杀机都深深地藏匿于无边的沉寂之下。
然而,在这片沉寂的中心,紫宸宫的灯火却如一颗钉死在黑暗中的星辰,倔强地亮着。
那看似致命的一步,已然踏出,却不知正踏向一张精心编织、无声无息的天罗地网。
寅时,天光未亮,正是人睡得最沉的时候。
城南,一条足以吞噬光线的暗巷深处,一个身影裹紧了厚重的斗篷,在积雪上留下一串浅浅的脚印,又迅速被新落的雪花无声抚平——那雪落下的声音极轻,像是绒布擦过青砖,听来竟有些毛骨悚然。
寒风如刀,割过耳廓,带着铁锈与腐叶混合的冷腥气,刺入肺腑。
黄信使下意识缩了缩脖颈,斗篷边缘的粗麻刮蹭着脸颊,粗糙而发痒。
他能感觉到怀中密函紧贴胸口的位置传来微微的温热,那是火漆尚未完全冷却的余温,也是他此刻唯一的安心。
此人正是“无面佛”座下,负责在京中权贵之间传递密信的黄信使。
他自诩为行走在暗夜里的幽灵,行踪诡秘,从未失手。
怀中,揣着一封用火漆密封的密函,上面用特殊的药水标注着一个“急”字,只有在特定温度下才会显现。
信的内容,足以在明日的朝堂上掀起滔天巨浪,将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后,从权力的顶峰狠狠拽下。
他小心翼翼地避开巡夜的更夫,靴底踩在薄冰覆盖的雪地上,发出细微的“咯吱”声,每一次声响都让他心头一紧。
他熟练地穿过七拐八绕的巷道,指尖不时触碰到湿冷的墙砖,苔藓滑腻如蛇皮。
目标是城东一处毫不起眼的宅院——那正是即将发动弹劾的礼部侍郎的府邸。
只要将这封信交到他手上,里面详述的流程、配合的人员、以及事成之后足以让他一步登天的许诺,将成为他最后的定心丸。
然而,就在他即将走出巷口的瞬间,一道微不可察的劲风从他耳畔扫过,带起一丝极细的凉意,像是一根银针掠过皮肤。
黄信使心中警铃大作,多年的经验让他下意识地向旁一滚!
“嗖!”
一枚淬着幽蓝寒光的铁蒺藜,几乎是贴着他的头皮钉入了他身后的墙壁,入墙三分,悄无声息。
那金属刺入砖石的闷响,低沉如兽类吞咽,令人脊背发麻。
他惊出一身冷汗,还未起身,四面八方,数道黑影已如鬼魅般从墙头、屋檐悄然落下,堵死了所有去路。
没有一句废话,没有半点迟疑。
为首的黑影打了个手势,一场无声的围杀骤然展开。
黄信使目眦欲裂,他想高声示警,喉咙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极淡的甜香,初闻似蜜糖融化,再嗅却透出腐花般的阴郁,直钻鼻腔深处,令人头晕目眩。
是迷药!
他奋力抽出腰间短刃,刀刃在月光下泛着冷白的光,握柄的皮革因汗水而变得滑腻。
可对方的身法远比他诡异,配合默契,如同一个整体。
他们不求一击毙命,只用一种缠斗的方式,不断消耗他的体力,让他吸入更多的迷药。
每一次挥刀,空气都发出“呜”的轻啸,但总被黑影以寸毫之差避过。
他的动作越来越慢,肌肉酸胀如浸沸水,视线开始模糊,仿佛隔着一层晃动的油膜。
最终,膝盖一软,重重地跪倒在雪地上,双掌撑地,触到的是冰冷刺骨的湿雪,指尖几乎冻僵。
一只戴着黑色皮质手套的手伸了过来,精准地从他怀中摸出了那封密函。
那皮革摩擦纸张的“沙”声,清晰得令人心碎。
黄信使瞪大了眼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哑地挤出几个字:“你们……是……谁的人……”
回答他的,只有一片沉寂。
黑影们没有杀他,只是利落地将他捆绑结实,麻绳勒进腕骨,生疼;嘴被粗布塞住,咸涩的布料味充斥口腔。
他们像拖一条死狗般,迅速消失在暗巷的尽头。
仿佛刚才那场短暂而激烈的搏杀,从未发生过。
与此同时,紫宸宫暖阁。
苏烬宁刚刚结束了短暂的假寐。
她并没有睡,只是在闭目推演着整个计划的每一个细节。
炭盆里银霜炭 quietly 爆开一声轻响,火星飞溅,映在她低垂的眼睫上,一闪即灭。
“娘娘。”青鸢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一丝压抑的兴奋,“东西,到手了。”
苏烬宁缓缓睁开眼,那双凤眸在烛火下清亮如水,没有半分倦意。
“呈上来。”
片刻后,那封完好无损、火漆未动的密函,便被呈现在她的案前。
苏烬宁没有急着打开,她的指尖轻轻划过火漆上那个隐形的“急”字,触感微凸,像是一道隐秘的伤疤。
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对方,比我想象的还要心急。”
她抬眸看向一旁的董宫女:“礼部侍郎那边,可有异动?”
董宫女垂首道:“回娘娘,奴婢安插在他府中的人回报,那位侍郎大人一夜未眠,在书房中反复背诵一份奏疏,坐立不安,显然是在等这封信。”
“很好。”苏烬宁点了点头,“让他继续等。等到天亮,等到他心里的火被恐慌的冰水彻底浇灭。”
她拿起那封信,却没有拆开,反而将它递给了青鸢。
“用我们的人,模仿这封信的样式和标记,重新伪造一份。”
青鸢一愣:“娘娘,伪造什么内容?”
苏烬宁的目光投向窗外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量。
“就写八个字——‘计划有变,静待时机’。”
她顿了顿,补充道:“落款,就用那个蛇形暗纹。”
青鸢瞬间明白了。
这是要让那位侍郎大人相信,行动被临时取消了!
一个准备豁出一切去赌富贵的人,在临门一脚时被告知计划作罢,他的反应,只会是无尽的猜疑和恐惧。
他会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当成了弃子,更会害怕事情败露后自己的下场。
“另外,”苏烬宁再次开口,这一次,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凛冽的杀意,“传令何将军,不必再等了。天亮之后,立刻收网。”
她看向桌上那份真正的密函,
“他们不是想在朝堂上弹劾我吗?很好。那我就在朝堂之外,先把他们的手和脚,一根一根,全部砍断!”
“把这份真信,送到太上皇那里去。”苏烬宁将密函推给青鸢,“他应该也想看看,自己布的局里,混进了些什么有趣的东西。”
这不仅仅是反击,更是清理门户。
她要让萧景珩,也让那些潜藏在暗处的观望者看清楚,这盘棋,到底是谁在执子。
晨光熹微,金銮殿前的白玉广场上,百官们已陆续抵达,准备参加今日的早朝。
礼部侍郎王崇站在队列中,手心全是冷汗,一夜未眠让他双眼布满血丝。
他等了一夜,那封至关重要的密信,始终没有送到。
恐慌像藤蔓一样缠上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是信使被抓了?
还是……自己已经被抛弃了?
就在他心乱如麻之际,他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一名小太监正低着头,匆匆从他身边走过,不经意间,一个极小的纸团掉落在他官靴旁。
王崇心中一跳,不动声色地用脚尖踩住,趁着旁人不注意,迅速弯腰捡起,藏入袖中。
他寻了个角落,悄悄展开纸团。
熟悉的蛇形暗纹,熟悉的笔迹,上面只有八个字:“计划有变,静待时机。”
王崇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在地。
真的……真的取消了!
他所有的慷慨陈词,所有的荣华富贵,所有的孤注一掷,在这一刻全都变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他现在不仅不能弹劾,还得想尽办法掩饰自己的异常,祈祷千万不要有人发现他昨夜的辗转反侧。
而就在他惊魂未定之时,另一侧的许御史,却面沉如水地走到了他的身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冷冷地说道:
“王大人,昨夜温书辛苦。只是不知,是温的圣贤书,还是什么……要命的书?”
王崇浑身一僵,如坠冰窟。
而此时,朝会开始的钟声,庄严地响起。
苏烬宁身着凤袍,在万众瞩目之下,缓步走上高阶,坐于帝座之侧的凤椅之上。
她目光平静地扫过阶下百官,神色淡然,仿佛根本不知道即将有一场风暴要冲着她来。
她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因为她知道,那场所谓的“风暴”,已经在黎明之前,就化作了一场无声的春雨,消弭于无形。
真正的杀局,此刻才刚刚在朝堂之外,血淋淋地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