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场席卷京城的血腥风暴,其真正的风眼,却并不在朝堂之上。
寅时,天色晦暗如铁,东陵深处。
此地乃皇室禁地,山势连绵,古木参天,终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薄雾,寻常人踏入半步便会迷失方向。
而苏烬宁,一袭素袍,长发仅用一根木簪束起,早已立于一座不起眼的山壁之前。
她身后的蓝护卫满面忧色,手中紧握长刀,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压低声音道:“娘娘,此地阴气过重,末将愿为您开路。”
苏烬宁摇了摇头,声音在寂静的山谷中显得格外清冷:“不必,这里,只认一人之血。”
她的话音未落,已然从袖中取出一柄锋利的银匕,毫不犹豫地在自己白皙的指腹上划开一道口子。
殷红的血珠瞬间涌出,在冷冽的空气中凝成一颗血玉,她屈指一弹,那滴血精准无误地落入山壁上一处毫不起眼的凹槽之中。
那凹槽,形如蛇口。
刹那间,仿佛沉睡千年的巨兽被唤醒!
地面开始轻微震动,山壁之上,九条原本与岩石融为一体的巨蛇浮雕,其紧闭的石目竟缓缓睁开,露出空洞而深邃的眼窝。
一道道幽光在眼窝中流转,紧接着,浓郁的赤色雾气从石门缝隙中丝丝缕缕地渗出,如泣血的绸缎,带着一股远古洪荒的腥甜气息。
“娘娘!”蓝护卫大惊失色,上前一步。
“守在外面,任何人,不得靠近。”苏烬宁的命令不容置喙。
她深吸一口气,迎着那诡异的赤雾,迈步而入。
在她身影消失的瞬间,身后那扇重逾万斤的石门,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骤然闭合,将两个世界彻底隔绝。
辰时,第一重墓室。
墓室之内,并无想象中的金银财宝,而是一片浩瀚的星空。
四壁之上,竟用不知名的荧光石刻满了繁复精密的星轨图,在黑暗中熠熠生辉,仿佛置身于宇宙洪荒。
墓室中央,悬浮着一口巨大的青铜鼎,鼎身锈迹斑斑,鼎内盛满了死寂的黑色灰烬。
苏烬宁缓缓走近,目光落在那鼎黑灰之上。她伸出手指,正欲触碰。
就在指尖即将接触到灰烬的瞬间,一股尖锐的剧痛猛地刺入她的脑海——“末世之眼”竟在未经她主动催动的情况下,被动触发了!
无数混乱而血腥的画面碎片如潮水般涌入她的意识:鼎中的黑灰陡然爆燃,化作一个扭曲的火焰人形,嘶吼着朝她扑来;墓室之外,蓝护卫发疯般用血肉之躯撞击着石门,口中发出凄厉的惨叫,最终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震飞,身躯如破败的草人;更远处,数名身着黑衣的刺客正悄然逼近,他们的步伐与之前围杀黄信使的黑影如出一辙,显然是同一伙人……
危险!极致的危险!
“唔!”苏烬宁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煞白如纸,她强行调动所有精神力,生生斩断了与“末世之眼”的连接。
预知戛然而止,她踉跄着后退半步,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原来,真正的杀机,在这里!
她抬起眼,看向那鼎黑灰的目光已然带上了一丝冰冷的戒备。
她没有再靠近,反而转身,从墙角一处不起眼的石龛中,悄无声息地抓了一把同样是灰烬状的东西,迅速藏入袖中——那是艾草焚烧后的灰烬,林墨曾告诉过她,至阳之物,能克阴邪。
巳时,第二重迷宫。
穿过第一重墓室,眼前是无数条交错如蛛网的甬道,地面上铺满了厚厚一层森白的碎骨,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令人毛骨悚然。
空气中弥漫着腐朽与绝望的气息。
来之前,她曾查阅过无数古籍,其中一本残卷上,药王谷的先人白学者留下一句隐晦的提示:“左三右二,循心跳而行。”
苏烬宁默念法诀,果然,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左侧第三条和右侧第二条通道深处,传来如同心跳般的微弱脉动。
然而,就在一个关键的岔路口,她停住了脚步。
按照提示,她本该向右,但她冰冷的眸光微微一闪,竟毅然决然地踏入了左边的死路。
她踩错了。
这是她故意为之!
果然,在她踏入左侧通道的第三步,机关骤然启动!
两侧石壁上的百余个孔洞中,猛地喷射出大片浓郁的绿色毒雾,那毒雾见风即长,瞬间充满了整个通道,带着刺鼻的甜腥味,吸入一丝便觉喉头麻痹。
危急时刻,苏烬宁没有半分慌乱。
她狠狠咬破舌尖,剧痛让她瞬间清醒,同时屏住呼吸,迅速从袖中掏出那把艾草灰,猛地向前一扬!
“滋啦——”
至阳的艾草灰与至阴的毒雾相遇,竟发生了剧烈的反应,如同滚油泼入冷水。
绿色的毒雾在空中迅速凝结,化作一滴滴粘稠的墨绿色液体,噼里啪啦地坠落在地,将白骨腐蚀出一个个小坑。
毒雾,竟被中和了!
而就在毒雾消散的瞬间,她面前的石壁发出一阵机括转动的声响,缓缓向一侧移开,露出一条真正通往深处的阶梯。
原来如此。
正确的路,必须先触发错误的机关,用特定的方法破除毒雾封印后,才会显现。
这玄阴墓的设计者,心思竟如此诡谲!
未时,核心祭坛。
走下漫长的阶梯,苏烬宁终于抵达了古墓的最深处。
这里是一处空旷的圆形祭坛,穹顶之上,镶嵌着一颗巨大的夜明珠,光华流转,将整个空间照得亮如白昼。
祭坛中央,一方通体漆黑的石棺,竟无视重力般悬浮在半空之中。
她的目光,被棺面上用古篆镌刻的一行血字牢牢吸引。
“苏氏烬宁,火嗣之女,承天命而熄灾,亦因火而重生。”
烬宁……因火而重生?
她整个人如遭雷击,怔在原地。
她的名字,竟然早就被预言在了这千年的古墓之中!
“你……终于来了。”
一道苍老而沙哑的声音,从石棺背后幽幽响起。
苏烬宁猛地抬头,只见一个身穿粗布麻衣、须发皆白的老者,手持一根白骨法杖,从阴影中缓缓走出。
他的眼神古井无波,仿佛已在此地等待了无数个春秋。
“我是玄阴墓最后的守墓人。”老人看着她,目光中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二十年前,是我亲手将你从火海中抱出,放进了冷宫那个早已备好的襁褓里。”
苏烬宁瞳孔骤缩,声音因为震惊而微微颤抖:“你……是谁?”
“我是你母亲的影卫。”老人低沉地说道,“当年,先帝从一位域外高僧口中得知,你身怀‘心火’,乃不世出的火嗣,但也因此命格炽烈,若不善加引导,成年之日便是京城火焚之时。先帝畏惧这股力量失控,便与你母亲定下计策,假死脱身,并命我封印你的记忆与力量,埋铃为信,待时机成熟,再引你归来。”
戌时,祭坛中央。
一切谜团豁然开朗。
守墓人不再多言,他走到石棺之下,割破掌心,以鲜血在地面划出一个繁复的阵法。
随着他最后一句咒文念毕,悬浮的石棺缓缓降落,棺盖无声滑开。
棺内,并无尸骨。
只有一枚静静躺在丝绸上的赤红色玉质符牌,玉牌温润,其上用更古老的文字,刻着两个字——“玄阴令”。
苏烬宁一步步走上前,仿佛受到某种无形的牵引,伸出手,将那枚玄阴令握入掌中。
就在接触到玉牌的瞬间,一股无法形容的灼热洪流,猛地从掌心窜起,瞬间贯穿她的四肢百骸!
她额心那道时隐时现的赤色痕迹,此刻竟如烙铁般暴涨,绽放出刺目的红光。
无数个声音,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跨越了时空的界限,在她脑海中轰然响起:
“归来者……”
“执火者……”
“破茧者……”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漠北极寒雪山之巅,一座简陋的茅屋中,一名身披白色僧袍、眉目慈悲的老僧猛然睁开了双眼。
他手中一串盘了百年的星月菩提木鱼,竟“咔嚓”一声,应声碎裂!
老僧望向京城的方向,眼中第一次流露出惊骇与不解。
“她……怎么会提前觉醒了?”
风雪倒卷,天地变色。
祭坛之上,苏烬宁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那双凤眸中的清冷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洞悉万物的绝对掌控力。
她低头,看着掌心那枚滚烫的玄阴令,那不再是一块死物,而像是一颗跳动的心脏,将整个天下的脉络,都清晰地呈现在了她的感知之中。
棋盘,已经变了。而她,将是那个重新制定规则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