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姆那番石破天惊的话语,如同在幽蓝的溶洞中投下了一颗深水炸弹,余波久久未平。厉战紧握着冰冷的金属筒,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深邃的眸子里翻涌着惊涛骇浪,震惊、怀疑、权衡、以及一丝被卷入巨大漩涡的凛然交织在一起,让他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添几分冷硬。他不再看乌姆,也不再追问,只是沉默地闭上眼,仿佛要将所有汹涌的情绪强行压下,重新归于那片深不见底的寒潭。但苏晚栀能感觉到,他周身的气息比之前更加内敛而紧绷,如同一张拉满的弓,蓄势待发。
苏晚栀的心也沉甸甸的,乌姆的话像一块巨石压在她心头。“毁灭的根源”、“唯一的生机”、“灭世恐怖”……这些字眼太过骇人,远超她所能理解的范畴。她看着厉战冷硬的侧脸和乌姆佝偻漠然的背影,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们卷入的恩怨,早已超出了个人生死,牵扯着难以想象的巨大因果。一种渺小无力的恐惧感,混合着对厉战处境的心疼,让她呼吸都变得困难。
溶洞内的气氛,因这突如其来的真相(或部分真相)而变得愈发诡异和压抑。幽蓝的荧光仿佛也染上了一层不祥的色彩,石壁上那些狰狞的图案在光影摇曳下,如同随时会活过来的鬼魅。
接下来的几日,厉战恢复的速度明显放缓,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沉默地调息,偶尔会睁开眼,锐利的目光长时间地凝视着那面符文石壁,仿佛要将其看穿。他对乌姆的态度依旧冰冷而戒备,但对乌姆送来的草药和食物,却不再像最初那般刻意检查,只是沉默地接受。这种变化细微,却让苏晚栀察觉到,厉战内心正在剧烈地权衡和判断乌姆话语的真实性。
乌姆则依旧如常,每日吟唱、采药、绘制符文,对厉战的审视目光视若无睹,仿佛那石破天惊的揭秘只是日常闲谈。只是,苏晚栀偶尔会捕捉到,当乌姆独自面对石壁时,那浑浊眼底深处一闪而逝的近乎狂热的执念和一种深沉的、与年龄不符的疲惫。
这天深夜,溶洞内万籁俱寂,只有暗河潺潺的水声。厉战似乎睡着了,呼吸平稳。苏晚栀蜷缩在他身边的地铺上,却毫无睡意,脑海中反复回响着乌姆的话,心中充满了不安。
忽然,一阵极其轻微、却清晰可辨的……嗡鸣声,毫无征兆地响起!那声音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来自她怀中贴身藏着的那个金属筒!
苏晚栀浑身一僵,心脏瞬间漏跳了一拍!她下意识地伸手捂住胸口,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冰冷的筒身正在微微震颤,发出一种低沉而诡异的共鸣!与此同时,她敏锐地察觉到,溶洞内那股原本平和流淌的、浓郁的自然气息,似乎也产生了一丝极其细微的、紊乱的波动!
几乎是同一时刻,原本“沉睡”的厉战骤然睁开了眼睛!眸中爆射出骇人的精光!他的右手闪电般探入怀中,紧紧攥住了那个金属筒!显然,他也感受到了异动!
而更让苏晚栀毛骨悚然的是,溶洞深处,那面刻满符文的石壁,其上几个核心的、颜色最深的诡异符号,此刻竟隐隐泛起了一层极其淡薄的、不祥的……暗红色光晕!虽然转瞬即逝,但在绝对的黑暗中,却清晰得令人心头发寒!
“怎么回事?!”苏晚栀压低声音,惊恐地看向厉战。
厉战死死攥着金属筒,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目光锐利如鹰隼般扫视着石壁和整个溶洞,周身煞气不受控制地弥漫开来。“有东西……引动了它!”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惊疑!
引动?是什么东西能引动这“狼神遗骨”?难道是……石壁后面封印的“东西”?还是……外面的白狼有所动作?!
就在这时,佝偻的乌姆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溶洞另一侧。他并未点燃松明,幽蓝的荧光映照着他布满皱纹的脸,显得格外诡异。他的目光直接落在厉战紧握金属筒的手上,浑浊的眼中没有丝毫意外,反而带着一种近乎“果然如此”的深沉。
“看来……‘它’也感应到了。”乌姆嘶哑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带着一种宿命般的平静,“‘狼崽子’……恐怕已经找到了‘圣山’的入口,正在尝试……血祭破封。”
血祭破封?!苏晚栀的血液瞬间冰凉!白狼……已经开始行动了?!所以遗骨和封印才会产生共鸣?!
厉战的瞳孔剧烈收缩,猛地看向乌姆,声音冰冷刺骨:“你如何得知?!”
乌姆缓缓抬起枯瘦的手,指向那面石壁:“这‘九幽玄煞图’,不仅是封印,也是……警示。当外界有足够强大的同源力量冲击封印时,它便会显现异象。”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厉战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厉战死死盯着乌姆,仿佛要从他脸上找出任何一丝谎言的痕迹。但乌姆的目光平静无波,只有一种看透生死轮回的漠然和深不见底的执念。
良久,厉战紧握的拳头几不可查地松了一丝,但眸中的寒意却更甚。他不再看乌姆,而是低头看向手中那依旧散发着微弱嗡鸣的金属筒,眸中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对白狼的刻骨杀意,有对自身处境的冰冷评估,更有一种……被命运裹挟的、深沉的戾气!
“你要我怎么做?”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断。显然,乌姆的话和刚才的异动,让他不得不开始正视这远超个人恩怨的危机。
乌姆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精光,他缓缓道:“两个选择。一,带着‘遗骨’立刻离开,找个无人之地,彻底毁掉它!但‘狼崽子’绝不会罢休,天下虽大,恐无你容身之处。二……”他顿了顿,目光变得异常锐利,“留下。借助此地封印之力,与老朽一同……加固封印!若能成功,或可暂时阻遏‘狼崽子’,为我们……赢得时间。”
加固封印?!苏晚栀的心猛地一紧!这听起来比毁掉遗骨更加危险!乌姆到底想干什么?!
厉战眸光剧烈闪烁,显然也在急速权衡。毁掉遗骨,一了百了,但正如乌姆所说,白狼绝不会善罢甘休,他们将面临无止境的追杀。留下加固封印?且不说成功率几何,与这神秘莫测、目的不明的乌姆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
“如何加固?”厉战冷声问,语气中充满了不信任。
乌姆伸手指向石壁下方一处刻画着繁复星辰轨迹和滴血槽的圆形凹槽:“需要……至阳之血为引,绘刻‘逆星锁灵阵’,暂时隔绝内外感应。但此法极险,需在月亏之夜进行,且施术者必遭反噬!”他的目光意味深长地扫过厉战,“你的煞气……至刚至阳,倒是……合适。”
至阳之血?反噬?!苏晚栀瞬间明白了乌姆的意图!他是要利用厉战的血和可能遭受的反噬来加固封印!这根本就是一场赌博!用厉战的安危去赌一个“暂时阻遏”!
“不行!”苏晚栀脱口而出,声音因恐惧而尖锐,“太危险了!你会没命的!”
厉战抬手,示意她噤声。他深深地看着乌姆,眸中寒光凛冽:“我如何信你?若你借机夺走遗骨,或行加害之事?”
乌姆闻言,竟发出一声极其干涩、近乎嘲弄的低笑:“老朽若有所图,何须等到今日?至于信不信……”他佝偻的身影在幽蓝光下显得异常孤寂,声音带着一种彻骨的苍凉,“你可以选择不信。但‘狼崽子’的血祭若成,封印崩毁,第一个被其中‘东西’吞噬的……便是手持‘遗骨’、与之同源的你!届时,玉石俱焚!”
他的话语如同最冰冷的诅咒,狠狠砸在厉战心上!这不是选择,而是绝路!留下,九死一生;离开,亦是死路!区别只在早晚!
厉战死死攥着金属筒,手背青筋暴起,眸中翻涌着滔天的巨浪!他从未陷入过如此进退维谷、生死两难的境地!父亲的遗物、白狼的追杀、灭世的危机、眼前这神秘巫医的算计……所有的一切,都压在他一人肩上!
苏晚栀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和眼中那近乎绝望的挣扎,心痛如绞。她下意识地伸出手,轻轻抓住了他冰冷的手腕,想传递一丝微薄的力量和温暖。
厉战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猛地转头看向她!四目相对,苏晚栀看到他眼中那深不见底的寒冰之下,一闪而过的脆弱和一丝……近乎依赖的茫然?但那情绪快得如同错觉,瞬间便被更深的决绝所取代!
他猛地抽回手,站起身,尽管身形因虚弱而微微摇晃,但脊背却挺得笔直如松。他不再看苏晚栀,而是直视乌姆,声音冰冷如铁,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威严:
“何时是月亏之夜?”
这句话,如同最终的战鼓,敲定了他的选择!他选择了……留下!与这神秘的巫医合作,赌上性命,去加固那虚无缥缈的封印!
乌姆浑浊的眼中,终于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近乎释然的光芒,他缓缓抬起枯瘦的手指,掐算片刻,嘶哑道:“三日后,子时。”
三日后!苏晚栀的心瞬间沉到了无底深渊!只剩下三天了!
厉战不再言语,只是深深看了一眼那面泛着不祥红光的石壁,随即转身,重新坐回地铺上,闭目调息。但他的周身,却散发出一种山雨欲来的、近乎悲壮的惨烈气息!
幽蓝的溶洞,重归死寂。
但空气中弥漫的,已是决战前夕的、令人窒息的压抑。
一场以生命为赌注的豪赌,已然开局。
而苏晚栀看着厉战决绝的背影,
心中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和一种……
誓死相随的、不容动摇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