趴在反斜面的坑道里,战士们已经记不清是第多少次,
听着那由远及近、如同死亡鼓点般令人牙酸的引擎轰鸣声。
美军的“油挑子”(F-80战斗机)和“黑寡妇”(p-61战斗机)又来了,
像一群傲慢的秃鹫,在志愿军头顶盘旋、俯冲。
“隐蔽!全体隐蔽!”连长的嘶吼在爆炸的间隙中显得格外沙哑。
所有人立即蜷缩在掩体里,感受着大地一次次剧烈的颤抖。
泥土和碎石簌簌落下,砸在钢盔上砰砰作响。
气浪裹挟着灼热和硫磺的味道,几乎让人窒息。
战士们只能咬着牙,把脸深深埋进臂弯,用身体的每一寸肌肉去承受这单方面的蹂躏。
那种无力感,像毒蛇一样啃噬着每个人的心。
志愿军的步枪、机枪,对着那些钢铁巨鸟,
只能迸发出几点微不足道的火星,如同孩童无力的抗议。
“要是……要是我们也有大家伙,能把它们揍下来就好了……”
新兵小李,嘴唇翕动,声音几乎被淹没。
这句话,在每个人都在心里呐喊过千百遍。
就在又一次俯冲的尖啸声撕裂空气,所有人都准备迎接下一轮毁灭时,
山谷深处,传来了一阵截然不同的、低沉而威严的轰鸣。
那不是飞机引擎的尖锐,也不是炸弹爆炸的狂躁,而是一种沉稳、厚重、充满力量感的怒吼。
坑道里的士兵下意识地抬头,循声望去。
就在团阵地后方的山坳里,几处精心伪装的伪装网被猛地掀开!
墨绿色的炮管,粗壮得像成年男子的腰身,
带着冷峻的金属光泽,缓缓地、坚定地扬起了头,直指苍穹!
那是我们自己的高射炮!是刚刚部署上来的”高射炮!
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了。
没有人下令,但所有能动的战士,都不约而同地从掩体里探出了身子。
所有人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些钢铁巨兽,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
随即又猛烈地跳动起来,撞击着胸腔,发出擂鼓般的响声。
“是我们的炮!是我们的高炮啊!”
小李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又充满了无法抑制的狂喜。
只见高炮阵地上,炮兵兄弟们的身影在阳光下快速而矫健地移动着。
装填手抱起沉重的炮弹,利落地塞入炮膛,“哐当”一声,闩门闭合。
指挥员高举着红旗,目光如炬,紧盯着天空中那些刚刚还不可一世的目标。
测距手、方向手,每一个岗位都像精密的齿轮,协同咬合。
“轰!”
“轰轰轰!”
钢铁的雷霆终于炸响!
不再是沉默的忍受,而是愤怒的咆哮!
一团团灰白色的烟云,在湛蓝的画布上骤然绽放,迅速连成一片弹幕。
炮弹破空的呼啸声,尖锐而持久,彻底压倒了敌机的引擎声。
那是我们自己的声音,是尊严和力量的声音!
天空中,那几架原本还在悠闲寻找目标的敌机,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猛烈反击打懵了。
它们慌乱地拉高、转向,试图摆脱越来越密的弹幕。
机翼下原本要投向我军阵地的炸弹,也被仓促地扔在了无人的山谷里,激起几团无用的烟尘。
“打!狠狠地打!”所有的士兵们在地上情不自禁地挥动着拳头,声嘶力竭地呐喊,
仿佛我们的意志也能随着炮弹一起射向天空。
突然,一架正欲俯冲的“油挑子”被一团近炸的烟云直接命中!
它的机身猛地一颤,尾部拖出了一条浓黑的烟带,像一只被折断翅膀的鸟儿,
失去了平衡,歪歪斜斜地向着远方的山峦栽了下去。
“打中啦——!”
整个阵地沸腾了!战士们从战壕里跳了起来,帽子被抛向空中,相互拥抱,
捶打着对方的胸膛。
泪水混合着脸上的泥土流淌下来,那是压抑了太久太久的屈辱
愤怒和此刻喷薄而出的自豪与狂喜!
志愿军终于等到了这一天,终于可以用敌人听得懂的语言,和他们进行对话!
高射炮的轰鸣声依旧在持续,但那声音在王江听来,已不再是单纯的炮响,
而是胜利的号角,是尊严的宣言,
“轰——!”
“轰轰轰——!
最绚烂的一幕发生了。又一架刚刚完成俯冲,正试图拉起的F-84,
它的侧翼恰好被一团近炸的烟云笼罩。
紧接着,它的机身猛地一颤,一团明亮到刺眼的橘红色火球,从它的发动机部位爆裂开来!
那火球,在灰暗的天空背景下,是如此的耀眼,如此的辉煌!
它不像炸弹爆炸那样只有一瞬间的闪光,而是持续地燃烧、膨胀,
仿佛夜空中骤然绽放的巨大花朵。燃烧的航空油料拖着长长的、翻滚的黑烟,像为这朵死亡之花描上的枝叶。
这朵“花”在空中停顿了一瞬,随即,带着一种诡异而壮烈的美感,
开始旋转、下坠。更多的炮弹在它周围炸开,一团团新的烟云成为它的陪衬。
“打中啦!又打中啦!” 整个阵地彻底沸腾了!
很多人脸上都是纵横的泪水,却都在放声大笑。
在王江眼中,那架拖着火焰和浓烟坠落的敌机,以及天空中不断绽放的
由我们自己的炮弹描绘出的灰白色“花朵”,
构成了王江此生所见过的最美丽、最动人心魄的“焰火”!
这焰火,不属于节日,不属于庆典。
它由钢铁、火焰和志愿军战士无畏的意志混合而成,在生死搏杀的战场上燃放。
天空,不再是敌人独享的狩猎场;
它,也终于聆听到了来自东方大地的、雷霆般的还击!
李参谋长向王江敬了一个礼:“王医生,我们该出发了。”
王江微笑:“谢谢你们,让我吃一顿好席。”
李参谋长:“看到自己送来的高炮发挥作用,我想这是您最应该看到的。”
“该走了。”
“是啊,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