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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书吧 > 历史军事 > 河东与河西的故事 > 第256章 旧友各怀生计计.初心不动守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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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6章 旧友各怀生计计.初心不动守公心

乡政府食堂那根粗壮的烟囱正卖力地喷吐着滚滚黑烟,在铅灰色的天空下扭动升腾,竟将西边天际那轮挣扎着透出些光亮的落日,也染上了一层昏黄的油污色。

食堂大师傅是个红光满面的胖老头,姓胡,围裙油腻发亮,据说是部队炊事班转业的,炒的回锅肉在十里八乡都有名。

见姬永海进来,正颠着大勺在锅里翻炒,锅铲与铁锅碰撞,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他头也不回地嚷道:“乡长来啦?今儿运气好,刚杀了头肥猪,给您炒个回锅肉?猪后臀尖的肉,肥瘦相间,香得很!”

姬永海点点头,没多言语,径直走到自己靠墙的办公桌旁,弯腰从桌子底下摸出两瓶还没拆封的洋河大曲——那是上次开现场会剩下的招待用酒。

他拎着酒瓶,走到食堂角落那张油腻发亮、布满刀痕的旧方桌旁。

桌上已经摆好了几样菜:一大海碗油光锃亮、肥肉片颤巍巍的回锅肉,一碟黄澄澄的炒鸡蛋,一盘拌了蒜泥和香油的翠绿黄瓜,还有一大碗漂着几点油星的白菜豆腐汤。

热气混杂着油烟,在昏暗的灯光下盘旋,胡师傅还特意端来一碟腌萝卜条,说“解腻,下酒正好”。

四个人围着方桌坐下,凳子腿在坑洼不平的水泥地上发出吱呀的摩擦声。

姬永海拧开酒瓶盖,浓烈的酒香瞬间弥漫开来。

他给每人面前的粗瓷大碗里都倒了大半碗,金红色的酒液在碗里晃荡,折射着昏黄的灯光,像流动的熔金。

“咱四个,”姬永海端起自己面前那碗酒,碗沿的油渍映出他半边疲惫的脸,“从光着屁股在小姬庄河的烂泥里打滚、摸鱼虾、掏鸟蛋一起长大的。

今天能凑在这张桌上,是缘分。

啥官不官的,都撂一边。

今儿,咱不说官话套话,只说掏心窝子的实在话。”

他的目光扫过田慧法涨红的脸、姬忠年憨厚的笑、庞四十闪烁的眼神,“干了这口,暖暖身子!”

田慧法像是被这话点燃了,第一个端起碗,仰起脖子,“咕咚咕咚”猛灌下去小半碗。

劣质白酒的辛辣像一条火线,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呛得他眼泪鼻涕直流。

酒液顺着他粗糙的嘴角肆意流淌,在沾满灰尘的脖子上冲出两道蜿蜒闪亮的沟壑。

他抬起胳膊,用同样脏污的袖口狠狠抹了一把脸,把眼泪鼻涕和酒水混在一起擦去,动作粗鲁得像在擦一块破抹布。

然后,他放下碗,那双布满血丝、带着浓重醉意的眼睛死死盯住姬永海,仿佛下了天大的决心,声音嘶哑地开口:

“永海!我……我求你件事!”

他一边说,一边手忙脚乱地解开旧军装最上面的两颗扣子,从贴身的衬衣口袋里,哆哆嗦嗦地掏出一张叠得四四方方、却被汗水浸得发软发黄的纸。

他小心翼翼地将纸展开,推到姬永海面前。

纸上用铅笔歪歪扭扭地画着几只类似水耗子的动物,旁边潦草地标注着“水獭”“种獭”“繁殖池”等字样。

画得实在不像,倒像几只肥硕的田鼠。

“我想养水獭!”田慧法的声音因为急切和激动而拔高了八度,带着破音,“就在咱南三河的湖滩上搭棚子养!

技术员我都找好了!人家说了,这玩意儿,皮毛金贵得很!一张上好的獭皮,能顶城里工人小半年的工资!绝对能发大财!”

他唾沫星子飞溅,身体前倾,几乎要扑到桌面上,

“可……可信用社那帮龟孙子!狗眼看人低!死活不给我贷款!

说我……说我信誉不好!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他猛地一拍桌子,碗里的汤都震得晃了出来,眼睛瞪得像铜铃,“我田慧法是啥人?

我爹是烈士!是在朝鲜战场挨了美国鬼子炮弹牺牲的!我是烈属!他们凭啥不信我?凭啥卡我?这是寒烈士后代的心!寒革命的心呐!”

最后那句“我是烈士后代!他们凭啥不信我?”

像一根淬了冰的钢针,猛地扎进酒气氤氲的空气里。

刹那间,桌上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回锅肉的油光凝固了,炒鸡蛋的香气仿佛也被冻结。

姬忠年嘴里叼着的烟卷忘了吸,烟灰无声地掉落在油腻的桌面上。

庞四十夹起的一块肥肉停在半空,油汁滴落在崭新的的确良衬衫袖口上,洇开一小块深色油渍,他也浑然不觉。

窗外的风更大了,卷着漫天黄叶,在食堂门口空地上疯狂地打着旋,发出尖锐而凄厉的呜咽,像是某个被遗忘在旷野的孤魂在放声痛哭。

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中,只有姬忠年吧嗒烟嘴的声音格外清晰。

劣质烟叶在黄铜烟锅里明明灭灭,发出细微的“滋滋”声。

他吐出一个灰白色的烟圈,那烟圈摇摇晃晃,在浑浊的空气里挣扎着变形、消散。

“永海,”姬忠年终于开口,声音带着庄稼人特有的直率和粗粝,打破了令人难堪的沉默。

他目光没看姬永海,反而瞟了一眼旁边脸色阴晴不定的庞四十,像是怕他再冒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来。

“我跟四十今儿过来,也没啥弯弯绕绕的大事。”

他用粗糙的手指弹了弹烟灰,“家里那几亩责任田,眼瞅着该上肥了。

乡政府发的平价尿素票,我那点份额不够使。

还有,手扶拖拉机块趴窝了,柴油也见了底。

你看……能不能想想办法,匀我点平价尿素票和柴油票?”

他说得直截了当,像是来供销社买包盐一样自然,但眼神深处那一丝不易察觉的躲闪,暴露了他内心的忐忑。

姬永海知道,姬忠年的地是村里最肥的,他侍弄庄稼像养孩子,去年还被评了“种粮能手”,要不是真急着用,他绝不会开口。

庞四十这时嘿嘿干笑了两声,把筷子上那块已经凉透的肥肉丢进嘴里,夸张地咀嚼着,油亮的汁水顺着他肥厚的嘴角往下淌。

他用卷起袖子的胳膊随意一抹,在那件崭新的白衬衫上又添了一道油污。

“姐夫就是实在人!”他咧着嘴,露出被烟熏得发黄的牙齿,目光却像淬了油的锥子,牢牢钉在姬永海脸上,“我庞四十今天来,可不是跟永海讨这点小便宜的。”

他身体往前探了探,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秘而不宣的兴奋,“我手头啊,有批硬货!钢材!煤炭!水泥!都是正儿八经计划内的指标!

我亲三叔,就在县物资局当局长!管的就是这个!”

他伸出两根粗短的手指,在油腻的桌面上用力戳了戳,发出“笃笃”的闷响。

“永海,咱哥俩合伙,干票大的!你出个名头,盖个乡政府的红戳,开几张介绍信,证明是支援咱们乡里建设用的!

货源我搞定!等货一到手,一转卖到南边那些缺货缺得眼红的县市……嘿嘿!”

他搓着手,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烁着贪婪的光,“利润!咱哥俩对半分!

就这一把,够你在东临湖盖座带院子的青砖大瓦房!比你这破办公室,强十倍!不,一百倍!”

姬永海一直端着那碗酒,一口未动。

碗沿的油渍和酒液晃动的光影,将他的脸分割成明暗两半。

一半在昏黄灯光的映照下,线条冷硬如石刻;另一半则隐没在食堂角落浓重的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他慢慢抬起眼皮,目光沉静地落在庞四十那张因兴奋而泛着油光的胖脸上,声音不高,却像南三河底沉积了千年的淤泥,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沉重:

“四十,”他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秤砣落下,“你知道‘投机倒把’这四个字,在刑法里,是啥罪过不?那枪子儿,是认得你庞四十,还是不认得?”

庞四十脸上的笑容像被瞬间冻住了,僵在那里,显得异常滑稽可笑。

随即,那笑容如同破碎的冰面,迅速被恼怒和难以置信取代。

“永海!”他猛地提高嗓门,声音尖利刺耳,“你这人咋回事?咋跟个裹小脚的老古董似的?这都啥年月了?

八三年了!改革开放了!现在谁不想法子捞点外快?

乡里农机站的老王头,上个月倒腾了几十吨计划外的平价尿素,转手卖给外县的包工头,发的财都够给他儿子在县城盖新房、娶媳妇了!

人家活得多滋润?就你!死脑筋!抱着金饭碗要饭!清高能当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