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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书吧 > 历史军事 > 魏砥 > 第456章 砥浪潜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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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阳城外的魏军长围日益坚固,壕沟深掘,壁垒高筑,巡骑往来不绝,彻底切断了这座孤城与外界的地面联系。然而,城内的气氛却与数月前的绝望截然不同。

陆逊并未因敌军围困而消极固守。他利用这段难得的“平静期”,将守城工作做得更加精细入微。他亲自核算城中存粮,推行极为严格的配给制度,无论军民,每日口粮定量分配,并组织老弱妇孺采集一切可食用的野菜、树根,甚至下令将官署库存的牛皮、弓弦等煮熬成胶状食物应急。

“都督,如此下去,存粮最多也只能支撑两月……”军需官面带忧色地汇报。

陆逊神色平静:“两月……足够了。文聘将军的水路虽险,但并非完全断绝。重要的是,要让将士和百姓看到希望,看到我们在积极应对,而非坐以待毙。”

他组织起城中所有的工匠和懂手艺的人,利用一切能找到的材料——破损的兵器甲胄、拆毁的房屋木石、甚至是魏军射入城内的箭镞——进行修复和改造。他将守军分为更小的轮替单位,确保每个人都有充足的休息时间,并亲自编写了一些简单的强身健体操,让士卒在休整时练习,以保持体力和士气。

最令人称道的是他对伤兵的安置。他将城中几处大户腾空的院落改为集中的伤兵营,指派专人照料,并让略通医术者集中管理有限的药材。他甚至亲自去伤兵营探望,虽无法解决缺医少药的根本问题,但这份关怀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凝聚力。

“陆都督与黄老将军不同,”一名老兵私下对同伴感慨,“黄老将军是带着我们死战,像一团火;陆都督是领着我们在绝境里找生路,像……像水,看着柔和,却能穿石。”

黄忠对陆逊也是越发佩服,他不再仅仅视陆逊为上司,更像是一位可以倾谈的谋主。“伯言,如今之势,坚守已非难事,难的是……破局。总不能一直被困于此。”

陆逊望着城外如林的魏军营寨,轻声道:“老将军,破局之机,不在历阳,而在外。我等在此,如同砥柱,吸引着惊涛骇浪。只要砥柱不倒,则浪潮之力,终有衰竭之时。眼下,我们需做的,便是‘韧’住。韧过这个夏天,局势必有新变。”

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重重营垒,投向了西方那更为广阔的战场。历阳的坚守,已从战术层面的城池攻防,升华为了战略层面的意志较量。

江陵都督府内,陈砥并未因夺取筑阳的胜利而沾沾自喜,反而更加忙碌。捷报带来的振奋过后,是更为现实和繁重的治理问题。

筑阳缴获的粮草军械,大大缓解了荆南的物资压力,但也带来了新的挑战:如何巩固战果?如何安置增加的兵力?如何消化新占领区?

陈式在军报中提出,筑阳地理位置重要,建议派一员稳重之将镇守,并迁移部分荆南百姓充实,使其成为钉在魏军防线上的永久据点。

然而,长史桓阶提出了反对意见:“公子,筑阳孤悬在外,与宜都本部有山川阻隔,补给困难。若派重兵镇守,则分散我荆南兵力;若守军薄弱,则易被魏军夺回,徒损将士。迁移百姓,更是耗时费力,且易引发民怨。不如将缴获物资运回,焚毁筑阳城防,大军撤回,仍以宜都为本镇,方为上策。”

是守是弃?这又是一个需要陈砥权衡的难题。

他再次请教赵云。赵云并未直接给出答案,而是反问:“公子以为,我军夺取筑阳,根本目的为何?”

陈砥思索片刻,答道:“牵制曹魏,支援历阳与北伐,并向蜀汉展示我江东之力。”

“不错。”赵云点头,“那么,是占据一座孤城更能牵制敌人,还是保持一支随时可以出击的机动力量更能牵制敌人?是分散兵力固守一点更能展示力量,还是集中力量择机而动更能展示力量?”

陈砥恍然:“赵叔父的意思是……弃城,但保持威慑?”

“并非简单的弃城。”赵云走到地图前,“可令陈式将军,将筑阳可用物资尽数运回,然后……焚毁其城防、码头,使其短期内无法为魏军所用。同时,大军撤回宜都,但留下少量精锐哨探,广布疑兵,保持对房陵、上庸方向的压力。如此,既避免了分兵孤守的风险,又让曹真不敢轻易抽调此方向兵力,甚至需时刻防备我军再次突袭。此乃‘实而虚之,虚而实之’。”

陈砥眼睛一亮:“我明白了!占据主动,而非被动守城!”他立刻采纳了赵云的建议,下令陈式执行。

同时,陈砥也开始着手处理荆南内部事务。随着战事持续,军屯与民耕之间在人力、耕牛分配上出现了一些矛盾。陈砥没有简单粗暴地偏向军方,而是召集地方官员和军中代表,共同商议,制定了更合理的轮换和分配制度,并下令都督府属官定期巡视,确保落实。

他还亲自过问了几起较大的民间诉讼,在桓阶等人的辅佐下,依据律法和情理,做出了相对公正的裁决,逐渐在荆南士民中树立起了威信。

“公子处事,日渐老练,已能总揽一方了。”赵云私下对桓阶感慨。桓阶也深表赞同:“假以时日,必为主公之良助,江东之福也。”

陈砥在荆南的作为,如同在为江东的西部版图奠定一块坚实的基石,不仅在于军事上的进取,更在于内政上的梳理与安定。

关中,五丈原蜀军大营。

诸葛亮站在营垒高处,望着北岸曹真森严的营寨,手中羽扇轻摇,面色平静,但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凝重。

马良静立一旁,他年约四旬,面容清雅,气质儒雅中带着干练,是蜀汉政权中除诸葛亮外,另一位以民政和外交见长的核心人物。此次随军,主要负责协调与羌胡部落关系及后勤调度。

“季常(马良字),陇右新附诸羌,安置得如何了?”诸葛亮问道。

马良躬身回答:“丞相放心,已按方略,择其首领授予官职,划分草场,并调拨部分粮种助其耕种。段谷之战后,羌人畏威怀德,目前尚算安稳。只是……所需钱粮颇巨,汉中转运,压力不小。”

诸葛亮微微颔首:“此乃长远之计,不可吝啬。稳住陇右,则关中侧翼无忧,我军方可全力与曹真周旋。”

然而,内部的暗流依旧涌动。李严因前期进展不如预期,又见诸葛亮采纳马良之策,重心似乎偏向稳扎稳打和经营陇右,对其“避战”的不满日益加深。加之此前司马懿散布的流言影响,军中关于“丞相怯战”、“欲耗空国力”的私下议论始终未能完全平息。

这一日,诸葛亮接到了一封来自成都的密信,是其留守的心腹所发。信中提及,近日成都坊间流传起一种新的说法,言江东陈暮之所以积极联盟,实则是想利用蜀汉牵制曹魏主力,其自身则趁机消化交州、荆南,积蓄力量,甚至有密探发现江东使者与李严将军部下有过“不同寻常”的接触……

这显然是司马懿“离间计”的升级版,更加具体,更具针对性。

诸葛亮将信纸递给马良。马良阅后,眉头微蹙:“丞相,此乃司马懿故技重施,然其用心险恶,直指李正方与江东,若处理不当,恐生内变。”

诸葛亮目光深邃:“李正方其人性矜,易为流言所惑。且其与江东,本无旧谊,唯有利益。司马懿此举,是看准了这一点。”

“是否需严查流言,或召李督当面澄清?”马良建议。

诸葛亮摇了摇头:“流言如风,难以根除。强行压制,反显心虚。至于李正方……此时召见,无异于火上浇油。”他沉吟片刻,“季常,你素来持重,且与江东使者太史享有过接触。由你出面,以商讨陇右羌事及粮草转运为名,宴请太史享,并‘恰好’请李正方作陪。席间,你需如此这般……”

诸葛亮低声吩咐一番,马良眼中露出了然之色,躬身领命。

数日后,马良在营中设宴,邀请太史享及李严。席间,马良与太史享谈笑风生,不仅详细讨论了双方在陇右情报共享、物资互通的可能性,还“不经意”间提到了江东近期在历阳、筑阳的奋战,以及对北伐坚定不移的支持态度。马良言辞恳切,太史享对答得体,充分展示了江东的诚意和力量。

李严在旁听着,面色变幻。他虽对诸葛亮有不满,但并非毫无大局观。亲眼见到江东使者的态度,听到江东在东西两线的实际战果,再对比那些虚无缥缈的流言,孰真孰假,心中自有了一杆秤。宴会之后,李严虽未完全消除对诸葛亮方略的疑虑,但对于联盟本身和江东的戒心,却减轻了不少。

诸葛亮此举,并未直接解释,而是通过马良的穿针引线,让李严自己去看、去听、去判断,巧妙地化解了一场潜在的危机。马良以其温和圆融的方式,成为了维系蜀汉内部稳定与吴蜀联盟的关键纽带。

许都,魏王宫内的气氛依旧压抑,但曹丕的情绪似乎稳定了一些。司马懿的“西守东和”以及离间之策,虽然短期内未见奇效,但至少让曹丕看到了一个明确的战略方向,不再像之前那般焦躁无助。

“江东使者那边,情况如何?”曹丕揉了揉眉心,问向司马懿。

司马懿回道:“回大王,已按计划,选派了能言善辩之人,携带重礼,秘密前往建业。其使命并非求和,而是‘示好’与‘解惑’,向陈暮陈说我将战略重心置于西线的决定,并暗示愿与江东保持目前态势,甚至可在边境贸易上稍作让步,以麻痹其心。”

“嗯。”曹丕不置可否,“西线呢?曹真就这么跟诸葛亮在五丈原干耗着?”

“大王,僵持并非坏事。”司马懿分析道,“诸葛亮劳师远征,数十万大军日耗千金,蜀道转运艰难,其利在速战。我大军深沟高垒,以逸待劳,不断以小股精锐袭扰其粮道,时日一长,蜀军必疲。待其粮尽退兵,我军再衔尾追击,可获全功。此乃当年太祖(曹操)破袁绍于官渡之故智。”

他顿了顿,又道:“且据细作报,蜀汉内部,李严与诸葛亮之隙未消,马良虽尽力弥合,然裂痕犹在。只要我西线坚持住,其内乱必生!”

曹丕叹了口气:“但愿如仲达所言吧。”他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江东、蜀汉……朕迟早要让他们付出代价!还有那个霍峻,焚我盐场之仇,朕记下了!待西线平定,必让臧霸重整水军,踏平江东沿海!”

“大王英明!”司马懿躬身道。他知道,曹丕需要发泄,也需要一个远期的目标来维持斗志。

许都的决策,在经历了初期的混乱和挫败后,终于转向了一种更为隐忍和阴鸷的策略。如同潜流,在平静的水面下,积蓄着力量,寻找着下一个爆发的机会。

建业,镇南将军府后院。

陈暮难得有片刻闲暇,与妻子崔婉在庭院中散步。夏日的晚风吹拂,带来一丝清凉。

“夫君近日眉头舒展了许多,可是前方战事顺利?”崔婉轻声问道,她虽深处内宅,但对外间大事并非一无所知。

陈暮握住她的手,微笑道:“历阳暂稳,砥儿在荆南也做得不错,西线蜀汉与曹魏僵持,于我有利。局势……确实比年初时好了太多。”

崔婉欣慰道:“那就好。只是苦了历阳的将士和百姓,还有砥儿,他年纪尚小,便要承担如此重任……”

“玉不琢,不成器。”陈暮看着天边的晚霞,语气带着期许,“乱世之中,唯有经历风雨,方能真正成长。砥儿能做到如今地步,已远超我之预期。还有伯言、子龙、元直、士元……江东能有今日,非我一人之功,乃众人拾薪,方有燎原之势。”

他顿了顿,感慨道:“有时我在想,这‘砥柱’二字,何其沉重。需承受八面来风,万千巨浪。然,若无人愿为此砥柱,则家国倾覆,生灵涂炭。幸而,我江东不乏愿为此砥柱之人。老将如黄忠,智士如陆逊,俊杰如徐庶、庞统,乃至下一代如砥儿、霍峻……他们,才是江东真正的希望和根基。”

崔婉依偎着夫君,轻声道:“妾身不懂军国大事,只知夫君所为,是为了保全这江东百姓,是为了给孩子们一个更好的将来。无论多难,妾身都会在身后支持你。”

陈暮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家庭的温暖,是他在这冰冷权谋和残酷战场上,最重要的慰藉和力量源泉。

与此同时,各地的“薪火”仍在持续燃烧:

历阳城内,陆逊组织士卒开展夜间辨识星辰方位的训练,他在为可能的最坏情况——突围——做着隐秘的准备。

荆南江陵,陈砥在灯下翻阅着各地送来的户籍田亩册,试图找出更能激发民力、增加产出的方法。

关中五丈原,诸葛亮与马良挑灯夜战,推演着粮道护卫与反袭扰的种种可能。

海上靖海营,霍峻与朱桓看着新下水的几艘快船,谋划着下一次出击的方向。

每一个人,都在自己的位置上,竭尽全力。这星星之火,已不再仅仅是为了生存而战,更是为了一个模糊却充满希望的未来而战。时代的巨浪依旧汹涌,但承载着“薪火”的“砥柱”,却在这浪涛的冲刷下,愈发显得坚不可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