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隔热方舱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特的、金属在极限高温后缓缓冷却的焦香气息,混合着惰性保护气体的味道。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舱外,堀川勇人、技术部长、松本……所有堀川制作所的核心技术人员,都像一群等待产房外消息的家属,死死地盯着控制台上那条缓慢下降的温度曲线,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那条红色的曲线,此刻牵动着所有人的心。
舱内,陈风和中村健早已脱掉了厚重的隔热防护服,只穿着里面的工装。
汗水早已浸透了他们的衣背,黏腻地贴在皮肤上,但两人谁也没有在意。
中村健感觉自己的心脏还在狂跳,手心里全是汗。他紧张地盯着监测仪器上的最后一个应力读数,直到那个数字稳定地归零,他才像虚脱了一样,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感觉双腿都有些发软。
他偷偷看了一眼身旁的社长。
陈风的脸色因为长时间的高度专注和高温炙烤,显得有些苍白,额前的发丝被汗水打湿,凌乱地贴在光洁的额头上。
但他那双眼睛,在摘下护目镜后,却亮得惊人,像两颗在黎明前燃烧的星辰,深邃而沉静。
他没有看仪器,而是将目光始终锁定在那个刚刚经历烈火淬炼的巨大铸件上,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审视的平静,仿佛一位刚刚完成旷世杰作的艺术家,正在端详自己的作品。
“好了。”陈风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打破了舱内的寂静,“可以开舱了。”
当舱门缓缓打开,一股热浪夹杂着金属特有的气息扑面而出。
堀川勇人第一个冲了上来,他那双锐利的眼睛甚至没有看陈风,而是死死地盯着那个被修复的部位,声音都有些颤抖:“怎么样?!”
松本工程师和技术部长紧随其后,几乎是趴在了设备上,手里拿着强光手电,从各个角度仔细地照射着那个曾经存在裂纹的连接面。
下一秒,整个车间都听到了技术部长那因为极度震惊而变了调的吸气声。
“天……天哪……”
只见那片原本被黑色线条贯穿的金属表面,此刻光洁如新,浑然一体。
在强光的照射下,修复区域呈现出一种比周围更加细腻、更加均匀的金属光泽,用手抚摸上去,冰凉而光滑,没有丝毫的凸起或凹陷,甚至连一丝焊接的痕迹都找不到。
它看起来,不像是被修复过,倒更像是这块铸铁在诞生之初,就完美无瑕。
“这……这是魔法吗?”一位年轻的工程师喃喃自语,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
松本拿来一台高精度的表面粗糙度仪,小心翼翼地进行检测。
当屏幕上显示出的Ra值,甚至优于设备原始设计标准时,他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手中的仪器差点滑落在地。
“成功了……我们……我们真的成功了!”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压抑了许久的紧张和期待,在这一刻瞬间爆发!
整个车间,瞬间被雷鸣般的欢呼和掌声淹没!
堀川制作所的那些平日里不苟言笑、严谨刻板的工程师们,此刻像孩子一样,激动地互相拥抱、拍打着对方的后背,有人甚至激动得眼眶都红了。
这不仅仅是一次成功的维修,更是他们亲眼见证的一次技术奇迹,一次对“不可能”的颠覆!
堀川勇人没有欢呼,他只是伸出那双布满老茧的大手,重重地、反复地抚摸着那片重获新生的金属,感受着它冰凉坚实的质感。
许久,他才缓缓直起身,转过头,用一种极其复杂的、混杂着狂喜、震撼与深深感激的目光,看向那个从始至终都保持着平静的年轻人。
他没有说太多华丽的辞藻,只是大步流星地走到陈风面前,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在他沾满灰尘的肩膀上,重重地拍了三下!
“好小子!干得漂亮!”
这简单的一句话,却比任何赞美都来得更有分量。
当晚,堀川制作所附近一家灯火通明的居酒屋里,气氛热烈得几乎要掀翻屋顶。
这是堀川勇人亲自拍板的庆功宴,没有领导,没有上下级,只有参与了这场攻坚战的所有技术人员。
店里最宽敞的榻榻米包厢被整个包了下来,桌上摆满了堆积如山的烤串、炸鸡、毛豆和刺身,冰镇的扎啤被成箱成箱地搬进来。
白天的紧张和严肃被酒精和喜悦彻底冲散,所有人都放下了平日的拘谨。
“来!我们一起!敬陈社长!”
技术部长满脸红光地第一个站起来,高高举起手中的啤酒杯,他那平日里不苟言笑的脸上,此刻堆满了真诚的笑容。
“敬陈社长!”
松本、以及所有堀川的工程师们,全都“呼啦”一下站了起来,几十只啤酒杯在空中高高举起,眼神里充满了狂热的崇拜。
陈风也被这气氛感染,他笑着站起身,端起酒杯:“各位前辈太客气了。这个项目能成功,靠的是我们大家齐心协力。这一杯,应该敬我们共同的胜利!”
“说得好!敬胜利!”
“干杯——!”
冰凉的啤酒顺着喉咙滑下,带着清爽的麦芽香气,冲刷掉了一身的疲惫。
中村健坐在陈风旁边,激动得脸颊通红。
这还是他第一次,和这么多业内前辈、技术大牛坐在一起,平等地举杯畅饮。
而且,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前辈看他的眼神,也不再是之前那种看待普通学徒的眼光,而是带着一种“那是陈社长的得力干将”的认可和友善。
“中村君,是吧?”松本工程师端着酒杯,特意坐到他身边,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次真是辛苦你了!又是去跟地基研究所那帮老学究battle,又是在那种高温环境下辅助陈社长,了不起啊!年轻有为!”
“没、没有,松本先生,我就是打打下手,都是社长厉害……”中村健有些受宠若惊,连忙摆手,舌头都有些打结。
“哎,话不能这么说!”另一个工程师也凑了过来,他喝得有点多,搂着中村健的脖子,大着舌头说,“我们可都看着呢!陈社长下指令,你小子反应那叫一个快!递工具、报数据,没出一点差错!这叫什么?这就叫‘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不对,是‘强将手下无弱兵’!哈哈哈!”
“对对对!来,中村君,我们敬你一杯!以后还要多跟你请教呢!”
被一群平时只能仰望的前辈们这样热情地灌酒和夸赞,中村健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像是踩在了云端。
他晕晕乎乎地喝着酒,心里却无比清醒地知道,这一切的荣光,都源于他身边那个正从容地应付着技术部长和几位老工程师“车轮战”的、年轻的社长。
他看着社长在酒桌上依旧挺拔的身姿,看着他脸上那抹被酒精染上些许红晕、却依旧淡定从容的微笑,心中那股崇拜和感激,几乎要满溢出来。
“社长……”中村健端着酒杯,凑到陈风身边,借着酒劲,终于鼓起勇气,说出了心里话,“我……我敬您一杯!真的……真的太感谢您了!如果不是您,我可能一辈子,都只是个在小工厂里拧螺丝的……我……”
他说着说着,眼眶竟然有些发热,声音也哽咽了。
陈风转过头,看着他这副又激动又憨直的样子,脸上的笑容变得温和了许多。
他没有说什么大道理,只是拿起自己的酒杯,和中村健的杯子,轻轻地碰了一下。
“叮”的一声脆响。
“路还长着呢。”陈风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你的努力,我看在眼里。好好干,风行维修的未来,有你的一份。”
这句话,比任何酒精都上头。
中村健感觉一股热流从心底直冲脑门,他猛地仰起头,将杯子里的啤酒一饮而尽,用袖子胡乱地抹了一下嘴,重重地点头:“是!社长!”
酒宴的气氛越来越热烈,话题也从技术,聊到了生活、爱好,甚至是各自家里不听话的孩子。
陈风也难得地放松下来,和这些单纯的技术人聊着天,吃着烤得滋滋冒油的鸡皮串,感觉比参加任何高端的商业宴请都要来得轻松惬意。
他发现,剥去那层严肃古板的外壳,这些工程师们,其实都是一群可爱又执着的人。
他们会为了一个完美的公差而兴奋,也会为了一个刁钻的bug而彻夜不眠。
和他们在一起,陈风感觉自己也找回了几分纯粹的热爱。
酒宴进行到尾声,所有人都已经喝得东倒西歪,勾肩搭背,称兄道弟。
陈风因为系统体质的加成,虽然喝了不少,但脑子依旧清醒。
他搀扶着已经快要站不稳的中村健,和松本等人一一道别。
“陈社长……”松本握着他的手,醉眼朦胧地说道,“以后……以后有任何技术上的事,只要你一句话……我们整个技术部,随叫随到!”
“一定。”陈风笑着点头。
他知道,通过这次项目,他收获的不仅仅是金钱和名誉,更重要的,是在这个行业里,一群真正认可他、愿意追随他的、最顶尖的技术盟友。
这才是“风行维修”未来能够立于不败之地的、最宝贵的财富。
深夜,陈风将烂醉如泥的中村健塞进出租车,报了他家的地址。
他自己则选择步行,吹着夜晚微凉的风,让自己的头脑也冷静一下。
手机在口袋里安静了一整天,没有田中一郎的祝贺,更没有美代子的骚扰。
陈风知道,田中一郎此刻的心情,恐怕是五味杂陈。
他成功了,但也等于向所有人证明,他陈风,完全有能力独立于“大和精密”,直接与堀川制作所这种级别的客户对话。
这只老狐狸,恐怕正在盘算着下一步该如何应对自己这颗越来越不受控制的棋子了。
陈风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他不在乎。
从今天起,主动权,已经牢牢地握在了他自己的手里。
他抬起头,看着东京璀璨的夜空,深吸了一口气。
裂纹的修复,只是这场大战的第一阶段胜利。
接下来,还有更繁琐、更精密的设备回装、系统调试和精度联调工作在等着他。
那将是另一片考验耐心和细节的战场。
但此刻,他的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信心和力量。
因为他知道,他不再是孤军奋战。
在他的身后,有一个正在茁壮成长的忠诚伙伴,和一群刚刚建立起深厚友谊的强大盟友。
未来的路,还很长,但注定会越来越宽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