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太行山,积雪盈尺,呵气成冰。日军的“囚笼”在严冬中仿佛被冻得更加坚硬,对平山、灵丘、阜平、洙源、蔚县、广灵、唐县这七县之地的封锁达到了令人窒息的程度。唐县城内,树皮草根已尽,守军每日口粮降至不可思议的两把炒面;平山外围,一旅的战士们在冰天雪地中与日军反复争夺着每一个能俯瞰交通线的制高点,伤亡日增;北线灵丘、广灵一带,三旅、四旅的活动区域被不断压缩,补给线时断时续。
纵队司令部深藏于平山西南一处绝密岩洞中,地图上的蓝色箭头和封锁标记触目惊心。林峰的眼窝深陷,但目光依旧如鹰隼般锐利。他刚刚收到两份电报:一份来自唐县陈致远,字字泣血,报告存粮告罄,伤员无药,但全体官兵誓与城池共存亡;另一份来自延安总部,经过数日辗转,终于送达。
“老赵,总部和兄弟部队,没有忘记我们!” 林峰将译出的电文递给赵刚,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的激动。
电文内容清晰而有力:“知你部处境极艰,总部已严令:一、晋察冀军区聂部,将于五日内,集中主力于平绥路东段及同蒲路北段,发动‘除夕破袭’,不惜代价攻击日军枢纽张家口外围及大同以南诸据点,力求造成驻蒙军震动,迫其分兵。二、晋冀鲁豫军区刘邓部,同时加强对正太路全线及平汉路石家庄以北段之破袭强度,制造‘华北交通大瘫痪’,牵制敌110师团及可能增援之敌。三、冀中、山东等部亦将同步策应。望你部抓住此战略窗口,果断出击,打破当面封锁,力求歼敌一部,扭转被动。冬尽春来,坚持到底!”
这是一份战略策应的总动员令!兄弟部队将在数百里外同时动手,全力为太行山减轻压力,创造一个短暂但宝贵的反击窗口。
“机会!这是唯一的机会!” 赵刚紧握电文,“必须趁鬼子被其他地方吸引,狠狠打他一下,打疼他!才能解决粮食和弹药问题,让唐县喘口气!”
“光我们自己的力量,还不足以吃掉鬼子一块硬骨头。” 林峰的目光在地图上迅速移动,最终死死盯住了兴和县方向,以及那条延伸向北的“星火走廊”。“必须里应外合,形成铁钳!”
他立刻召来刚刚从北线冒雪返回的三旅长孙得胜和四旅长王振华。孙得胜身形魁梧,满脸风霜,是矿工出身的悍将;王振华则较为精干,原为东北军军官,战术素养扎实,长期负责洙源、蔚县方向的巩固与开拓。
“孙旅长,王旅长,情况紧急,长话短说。” 林峰指向地图,“总部协调兄弟部队,五天后将在外线发动大规模破袭,这是我们破局的机会。你们在北线,离兴和最近。据‘星火走廊’和你们之前侦查的情报,驻守兴和县及附近主要据点的是日军独立混成第二旅团的一个大队(欠一个中队),配属部分伪蒙军,总兵力约一千二百人。其大队部及主力两个中队驻兴和县城,一个中队分散在黑山堡、黄崖子等三个外围据点,伪蒙军多驻守交通线。”
“您的意思是,打兴和?” 孙得胜眼睛一亮。
“不,直接打兴和县城,我们兵力不够,时间也来不及。” 林峰摇头,手指重重点在黑山堡和黄崖子之间的一条山路上,“打它的增援部队,打一个漂亮的调虎离山加伏击歼灭战!”
他详细阐述作战计划:“第一步,调虎。孙旅长,你带三旅一个主力团,并加强纵队配属的两门82迫击炮(仅有的家底),于五日后(即兄弟部队破袭同日)凌晨,对黑山堡据点发起猛烈佯攻。声势要大,做出要强攻拔点的姿态,务必把兴和县城的鬼子主力吸引出来增援!”
“第二步,设伏。王旅长,你率四旅全部主力,加三旅另一个团,携带全部自动火器和炸药,秘密运动至黑山堡与兴和县城之间的老君沟。这里是鬼子增援的必经之路,两侧山高林密,沟底道路狭窄。你们要利用大雪和地形,精心设伏,构成一个‘口袋阵’。”
“第三步,阻击与关门。我会命令活动在蔚县东北方向的骑兵旅一部(已恢复部分战力),由巴特尔旅长亲自指挥,长途奔袭,在战斗打响后,迅速插至老君沟以北,占领野狼峪隘口。你们的任务是:一、阻击可能从更北方向来的日军援兵;二、在伏击战开始后,南下封死老君沟‘口袋’的北口,与王旅长部形成南北夹击,彻底关门打狗!”
“第四步,夺点与打援。待伏击战场大局已定,孙旅长的佯攻部队视情况转为真攻,一举拿下兵力空虚的黑山堡,夺取据点内储存的过冬物资。同时,王旅长部在歼灭援军后,迅速携缴获武器弹药,向黄崖子等据点施压,牵制其他敌人。”
林峰目光灼灼地看着两位旅长:“此战关键在于:一、时间必须卡准,与兄弟部队破袭同时发动,让华北日军首尾难顾;二、佯攻要逼真,必须让兴和鬼子相信黑山堡危在旦夕;三、伏击要彻底,不能让鬼子援兵跑掉,否则兴和敌军主力仍在,我们北线压力不减;四、动作要迅猛,整个战斗必须在一天内解决,然后部队携带缴获迅速转移,避免鬼子反应过来后大规模报复。”
孙得胜和王振华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兴奋与凝重。这是一步险棋,但也是绝境中唯一的生机。“保证完成任务!”两人齐声立正。
“纵队其他部队,”林峰转向一直沉默的董成和张太行,“一旅、五旅,在总攻日同时,于平山、阜平东线,对当面之敌发起团营规模的积极袭扰和伴攻,制造我军主力仍在东线的假象,进一步迷惑岗村宁次。唐县方向,命令陈致远,在总攻日夜间,组织所有还能动的战士,向围城日军发起一次最大规模的反击突袭,不求歼敌多少,只求制造巨大混乱,吸引南线日军注意力!”
“后勤、军工,全部为此次战役让路!”林峰最后命令,“所有库存弹药,优先供给北进伏击部队和佯攻部队!兵工厂所有人手,全力保障武器检修和弹药复装!医院做好接收大量伤员的准备!”
命令如疾风般传遍山谷。整个太行山纵队,如同一台沉寂许久的战争机器,在严寒中轰然启动,将所有的力量、所有的希望,都押注在这场代号“破冰”的战役上。
五日后,凌晨。
黑山堡方向,突然响起了密集的枪炮声。三旅长孙得胜亲自指挥的佯攻部队,将仅有的炮弹倾泻在日军据点外围工事上,步兵在机枪掩护下发起了数次气势汹汹的冲锋。据点内的日军中队惊慌失措,连连向兴和县城求救。
兴和县城内的日军大队长中村少佐接到紧急求援,又接到上级关于“华北多地遭遇八路军大规模破袭,交通中断”的混乱通报,犹豫再三,判断黑山堡位置重要,且八路军似乎投入了主力,最终下令:留一个中队及伪蒙军守城,自己亲率另一个精锐步兵中队、一个机枪小队和一个迫击炮小队,共约三百五十人,火速驰援黑山堡。
上午九时许,日军援兵匆匆踏入老君沟。沟内积雪皑皑,寂静无声。中村骑在马上,心头隐隐不安,但救兵如救火,只得催促部队加快速度。
当日军队伍完全进入伏击圈最狭窄的中段时,王振华旅长一声令下:“打!”
霎时间,老君沟两侧的山坡上,枪声如同爆豆般响起!四旅和配属部队的轻重机枪、数百支步枪、“启明星”冲锋枪齐齐开火,密集的弹雨泼向沟底拥挤的日军队伍。预先埋设的拉雷、绊雷接连爆炸,雪混合着泥土和血肉横飞。
中村少佐的战马首先被炸倒,他狼狈地滚落在地,嘶吼着组织抵抗。但地形太不利了,部队被压制在毫无遮蔽的沟底,两侧山崖上的八路军火力又准又狠。日军试图向沟口突围,却发现北口已被不知何时出现的八路军骑兵部队(巴特尔部)牢牢封死,猛烈的机枪火力将一次次尝试冲锋的日军打了回来。
“向南!原路退回!” 中村绝望地喊道。但来时路也已被孙得胜派出的一个营截断。
战斗变成了一场单方面的屠杀。日军虽顽强,但在绝对的地形和火力劣势下,抵抗迅速瓦解。不到两小时,沟内枪声渐稀。三百五十余名日军,除极少数重伤被俘外,包括中村少佐在内,全部被歼。四旅缴获了完整的机枪、迫击炮、大批步枪弹药和一部电台。
与此同时,得知援军覆灭、八路军主力可能北上的消息,黑山堡的日军守军斗志崩溃。孙得胜趁势猛攻,于午后攻克黑山堡,缴获了大量粮食、罐头、被服和部分弹药。黄崖子等据点的日伪军惊恐万状,紧闭寨门,不敢出动。
唐县方向,陈致远集结了城内所有还能拿起武器的官兵和青壮,在午夜向围城的日军营地发起了决死反扑。日军猝不及防,营地多处起火,陷入短暂混乱,虽很快稳住阵脚击退了反击,但一夜不得安宁,对城内守军更加忌惮。
东线,董成和张太行的袭扰作战也达到了预期效果,使得日军指挥部一时无法判断八路军主攻方向究竟在哪里。
“破冰”战役,取得了超出预想的胜利!不仅歼灭日军一个精锐中队、击毙少佐一名,攻克重要据点一个,缴获了大量救命物资,更关键的是,严重动摇了日军在北线兴和地区的统治,迫使岗村宁次不得不考虑从南线抽调部分兵力巩固北方,极大地缓解了太行山核心区,特别是唐县的压力。
消息传回纵队司令部,林峰久久凝视着地图,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寒冬依旧,但封锁的铁链,已经被这记内外结合、精准凶狠的“铁钳”砸开了一道裂缝。春天的气息,似乎从这血腥的战场上,悄然渗透了进来。